穿过前堂的嘈杂,绕过一座嶙峋的假山,眼前是一方静谧的庭院。
水磨青砖铺地,月色下泛着冷光。
引路的李管家在月洞门前停下,躬身示意王二狗自己进去。
暖阁里,檀香的气息浓得有些呛人。
大掌柜赵守财窝在紫檀木太师椅里,像只被抽干了血肉的皮囊,只有捻动佛珠的手指显出一丝活气。
他没抬眼,仿佛在对空气说话:“王小兄弟是聪明人。
王彪不长眼,折了。
可这南城地面,不能乱。”
王二狗躬身站着,目光飞快扫过暖阁。
东墙博古架上的宋瓷,西壁悬挂的阁老题字,还有赵守财手边那杯根根竖立的雨前龙井,都在无声地彰显着财富与权势。
他脸上堆起惯有的谄媚:“大掌柜抬举。
小的就是混口饭吃,全凭大掌柜指点。”
“呵呵,”赵守财干笑两声,佛珠捻得快了些,“听说……你跟丐帮有香火情,跟顺天府也说得上话?”
这话像两根探针,轻轻刺探着王二狗的底细。
王二狗心里一紧,脸上却更显局促,甚至结巴起来:“不……不瞒大掌柜,小时候要过饭,认得几位叔伯。
后来在衙门扫街,也就是……狐假虎威,混口官粮。”
他把自己扮成一个侥幸攀上点关系的小角色。
赵守财耷拉的眼皮抬了抬,精光一闪而逝:“年轻人,知道借势,是好事。
老夫有意在南城开一家‘娱乐总会’,需要个镇场面的管事。
三七分账,你三,我七。
顺天府和兵马司的打点,都由老夫出。”
这是明晃晃的招揽,也是毫不掩饰的利用——要把他推到明处当靶子。
王二狗心里冷笑,脸上却瞬间涨红,激动得手足无措,忽然扑通跪下,朝着紫禁城方向磕头,带着哭腔道:“大掌柜恩典!
只是……小的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这开赌场……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小的实在不敢啊!
若是打理车马行、脚行,小的万死不辞!”
他搬出“忠义”的大旗,噎得赵守财脸色由红转青。
“也罢!”
赵守财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送客!”
王二狗千恩万谢地退出来,后背己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这梁子结下了。
果然,当晚他从小酒馆出来,拐进回烂泥巷的暗巷时,前后路口被人堵住了。
刀疤刘带着十来个人,提着棍棒砍刀,无声地围了上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
刀疤刘狞笑。
王二狗心知不妙,手指摸向腰间的生石灰包。
眼看刀疤刘逼近,他正要拼命——“啪!
啪!
啪!”
三声击掌,清脆地打破死寂。
巷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面白无须、身着暗青长袍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两个标枪般的随从。
“赵掌柜好大的火气。”
尖细的嗓音带着寒意。
刀疤刘等人如同见了鬼,刀棍落地,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曹公公!
小的罪该万死!”
曹公公?
王二狗心头巨震,司礼监太监、东厂理刑百户曹化淳?!
他扑通跪下,额头触地。
曹化淳走到他面前,用脚尖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着他的脸,特别是那双眼睛。
半晌,冷冷问道:“你娘……姓甚名谁?
是哪里人氏?”
王二狗浑身一僵,脑中闪过娘亲苍白的遗容和那句“若有人问起娘……就说忘了……”。
冷汗湿透重衣。
东厂太监,为何问起他早己去世的娘亲?
这突如其来的质询,比刚才的刀剑更让他胆寒。
他这条泥鳅,似乎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而撒网的人,来自那深不可测的紫禁城。
(第三章预告:曹化淳深夜现身,首指王二狗身世之谜,东厂的阴影正式笼罩而下,恒通号的危机反而成了微不足道的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