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雨欲来
村里人都怕我的眼睛,说是不祥。
那颜色太深,像凝固的血,又像烧红的炭。
孩童们见了我总要躲着走,胆大的会朝我扔石子,喊着“红眼妖怪”。
记得那个黄昏,我帮娘去村头井边打水。
几个洗衣的妇人看见我,立刻压低了声音,像受惊的鹅群般挤作一团。
“看那双眼睛,夜里会发光哩...李家祖上造了什么孽...”水桶撞在井壁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我低着头,加快脚步,却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碎裂声——是铁匠家的二牛用弹弓打碎了井沿的瓦片。
“红眼妖怪!
看我降妖伏魔!”
他得意地举着弹弓,周围的孩子们哄笑起来。
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起初我还会争辩,后来发现越是反抗,他们闹得越凶。
只有爹娘不这么觉得。
“珩儿,吃饭了。”
娘的声音总是那么软,像初夏的风,能抚平所有褶皱。
她站在院门口张望,看见我立即露出安心的笑容,仿佛我还是那个需要她处处呵护的幼童。
爹从田里回来,裤脚还沾着泥点,身上带着泥土和青草被太阳晒过的味道。
他放下锄头,那双同样锐利的红眸先是在我脸上停留一瞬,然后用力揉了揉我的头发。
“看什么看?
吃饭。”
他的话语总是简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暖。
饭桌是旧的,碗筷是旧的,连咸菜疙瘩都是去年腌的。
可爹娘总是把最好的留给我——比如今天这个唯一的水煮蛋。
“快吃。”
娘把剥好的鸡蛋不由分说地塞进我手里,指尖的薄茧刮过我的皮肤,有点痒,“正长身体呢,多吃点。”
我低下头,默默吃着鸡蛋,喉咙有些发紧。
我知道,为了这个鸡蛋,娘又少吃了半碗粥。
饭后,爹带我去修张叔家的犁。
阳光很好,晒得人脊背发烫。
我们路过祠堂时,几个老人坐在石阶上晒太阳。
其中最年长的陈爷爷眯着眼打量我,对爹说:“铁山啊,你这孩子...得找个先生看看。”
爹的脚步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首到拐过巷角,他才低声说:“珩儿,记住。
木料要实,榫头要正。
做人也是这样,根基不稳,再好看的花架子,风一吹就散。”
他顿了顿,抬起那双沉淀着岁月风霜的红眸看了我一眼,“别管外人怎么说,心正,影子就不斜。”
我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凿子。
木屑在阳光下飞扬,像金色的尘屑。
我看着爹专注的侧脸,他额角的汗珠,还有他眼角那些比我记忆中又深了几分的皱纹。
傍晚时分,我坐在院墙边那棵老槐树下读书。
书页泛黄,字迹模糊,是爹年轻时用猎物从游方书生那里换来的。
娘坐在门槛上就着最后的天光缝补衣裳,针脚细密得像她永远操不完的心。
“咱们珩儿,”她忽然停下针线,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念书这么用功,以后定是有大出息的。”
爹在院子里“霍霍”地磨着锄头,闻言头也不抬,哼了一声:“出息不出息有什么要紧?
平安顺遂就好。”
夜色渐浓时,我躺在硬板床上,望着窗外的星星出神。
山里的星星格外的亮,也格外的低。
这双红眸在黑暗里看得格外清楚,连银河的脉络都清晰可辨。
隔壁传来爹娘压低的交谈:“他爹...听说,过几日,山上的青云宗...要来收徒了......别想太多,顺其自然。
那是仙家门派,咱们庄户人家,高攀不上。”
我将脸埋进带着皂角清香的枕头里,那里还残留着白日阳光的味道。
仙门...那是一个遥远得如同星辰的世界。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石子砸在木板上的声音。
接着是孩子们跑远的脚步声,和隐约的笑骂:“红眼怪!
做梦当神仙吧!”
我握了握拳,又慢慢松开。
不管前路如何,我绝不会让爹娘再为我受苦。
窗外,一轮明月悄然爬上枝头,清辉如水,静静洒满院落。
而命运的洪流,己在看不见的远方,开始悄然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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