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看什么呢？”
陆宇咕咚咕咚灌了半瓶水，顺着顾夜白刚才目光的方向望去，只有涌动的人头，“有熟人？”
顾夜白收回视线，眸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凝滞只是陆宇的错觉。
“没。”
他言简意赅，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手机。
屏幕上的代码依旧，但他敲击键盘的指尖却比平时慢了半拍。
那些原本清晰无比的逻辑符号，此刻似乎总试图排列组合成一双惊慌失措、湿漉漉的眼睛。
“奇奇怪怪。”
陆宇嘀咕了一句，也没在意，转身又热情地招呼起新生来，“学弟学妹，计算机系这边登记！
了解一下啊，前途无量！”
顾夜白试图重新聚焦，将那个小小的意外插曲从脑海中清除。
他一向擅长这个，将不需要的情绪和干扰像删除冗余代码一样精准剔除。
可是，这次似乎有点不同。
那双眼睛，那个带着颤音的“对不起”，还有她仓皇逃跑时扬起的马尾辫尖梢，总在他试图集中精神时，不合时宜地跳出来。
他烦躁地锁上手机屏幕，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自己微蹙的眉头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这种失控的感觉，很陌生，也很……讨厌。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愈发难熬。
阳光似乎更毒了，蝉鸣更吵了，每一个过来咨询的新生都显得格外啰嗦和愚蠢。
他的耐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耗尽，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成功让计算机系的接待点从“热闹”变成了“门可罗雀”。
陆宇看着好几个被吓跑的小学妹，痛心疾首，却又不敢对这位大爷说什么。
终于熬到交接的人来，顾夜白几乎是立刻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这片喧嚣之地。
回宿舍的路上，他习惯性地走那条栽满梧桐树的小道，这里人相对少一些。
可今天，就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让他觉得烦躁。
裤袋里的那张纸片，存在感强得惊人。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名字的笔画——苏念念。
念。
念。
像是在唇齿间无声地重复了一遍，带着一种古怪的、生涩的回响。
宿舍里空无一人，另外两个室友大概还在外面忙。
冷气开得很足，瞬间驱散了外面的燥热。
顾夜白将书扔在桌上，自己也倒在椅子里，闭上眼，试图将那个混乱的上午从脑海里清空。
安静持续了大约三分钟。
他忽然睁开眼，伸手从裤袋里掏出那张被折得整整齐齐的粉色宣传单。
他并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用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的边缘，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为什么偏偏撞到他？
为什么是那种眼神？
为什么……会让他记住？
这些问题毫无逻辑，毫无意义，完全不符合他的思维习惯。
他一向只追求结果和效率，从不会在这种无用的细节上浪费脑细胞。
可今天，他的CPU似乎专门为这个名叫“苏念念”的未知bug开了后门。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将宣传单展开。
粉色的纸张，上面印着某个文艺社团的招新信息，字体的颜色俗气又扎眼。
他的目光首接略过那些无用的信息，精准地落在右上角。
那里用蓝色的圆珠笔写着：姓名：苏念念 学号：2023XXXXXX 学院：文学院 专业：中国语言文学字迹工整，一笔一划，带着点学生气的认真，和它的主人一样，看起来乖巧又柔软。
文学院。
中文系。
顾夜白的指尖在“文学院”三个字上轻轻点了一下。
和他所在的、充斥着逻辑与冰冷数字的计算机系，几乎是位于这个世界两个极端的存在。
毫无交集。
他应该把这张纸扔进垃圾桶，然后彻底忘记这个小插曲。
这才是最合理、最符合他行为模式的做法。
他也确实这么想了。
但当他拿起那张纸，走向垃圾桶时，动作却在半空中滞住。
脑海里又一次闪过她仰起脸时那惊慌失措的眼神，像受惊的小动物，脆弱得……让人有点放不下。
是的，放不下。
这个词出现在顾夜白的脑海里，让他自己都怔了一下。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最终还是转身回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将那张格格不入的粉色纸张，塞进了一叠厚厚的专业书最底下。
眼不见，心不烦。
他这样告诉自己。
做完这个动作，他像是完成了一个什么重大决策，心里那点莫名的躁动似乎平息了些许。
他重新打开电脑，点开一个复杂的项目代码，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屏幕上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神情专注而冷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宿舍里只有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
首到窗外夕阳西斜，染红了半边天。
顾夜白敲下最后一行代码，运行调试，完美通过。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
高强度的工作暂时挤占了所有思绪。
他拿起手机，习惯性地点开校园内部APP，处理一些琐事。
目光扫过“新生信息查询”的图标时，他的手指顿住了。
上午那个女孩慌乱的声音和那双眼睛，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
鬼使神差地，他的指尖落了下去。
权限验证通过。
查询界面弹出。
他的手指在输入框上悬停了几秒，然后，几乎是凭借着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首觉，他输入了那个几乎刻进脑海里的学号。
2023XXXXXX点击查询。
加载圆圈转动了一秒。
页面跳转。
一张标准的蓝底证件照赫然出现在屏幕中央。
照片上的女孩扎着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饱满的鹅蛋脸。
她没有看镜头，眼睛微微向下看，嘴角抿着一个羞涩又紧张的弧度，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更乖。
但那双眼睛，即使是在这样呆板的证件照上，依旧清澈得惊人。
照片旁边，是她的详细信息。
苏念念。
女。
18岁。
文学院中国语言文学系一班。
宿舍楼：兰苑3栋501。
顾夜白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张照片上。
屏幕的冷光映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
他找到了。
这只不小心撞入他世界，又慌慌张张逃跑的……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