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外头街巷的喧嚣朴实不同，这里道路宽阔整洁，两旁是挺拔的白杨树，一栋栋红砖小楼整齐排列，偶尔有穿着军装或朴素便装的人走过，连空气都似乎带着一种肃穆井然的气息。
林晓夏坐在副驾驶座上，目光平静地掠过窗外的景象。
带路的年轻军人，自我介绍叫小李，是陆老爷子的勤务兵，一路上话不多，只是在她偶尔询问时，才简洁地介绍两句。
车在一栋带着小院落的二层小楼前停下。
院子收拾得干净利落，墙角甚至开辟了一小片菜地，绿意盎然。
“林同志，请。”
小李引着她走进房门。
客厅的布置简单而充满年代感，木质沙发椅上铺着素净的坐垫，墙上挂着全国地图和世界地图，茶几上放着一摞报纸和一只白色的搪瓷缸，上面印着鲜红的“为人民服务”字样。
唯一显眼的，是角落立着的一台崭新的半导体收音机。
陆老爷子正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看报纸，见他们进来，立刻放下报纸，笑容爽朗地站起身：“小林同志，来了？
快请坐！”
“陆老先生，您好。”
林晓夏微微躬身问好，态度落落大方。
“好好好，别客气。”
陆老爷子招呼她坐下，又对小李说，“去，把我那罐珍藏的碧螺春泡上。”
寒暄几句后，陆老爷子切入正题，他揉了揉自己的右肩肘部，语气随意：“老毛病了，当年战场上留下的，一变天就酸疼得厉害，胳膊都抬不利索。
上次看你给张干事处理伤，手法利落，用的药油也灵光，就想着请你来看看。”
林晓夏会意，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旧伤复发的故人”了。
她起身走到老爷子身边：“老先生，我帮您看看。”
她的手指轻轻按在老爷子的肘关节和肩周处，仔细探查着骨骼的位置和筋膜的紧张程度。
她的触碰专业而轻柔，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度。
“是陈年旧伤，关节有些微变形，周围筋膜粘连，气血不通。”
她诊断道，“正骨手法可以松解部分粘连，缓解疼痛，但要根治很难。
我可以用手法帮您处理一下，再配合活血化瘀、舒筋通络的药油和内服汤剂进行调理，应该能舒服很多。”
“行，就听你这小专家的！”
陆老爷子很是痛快。
林晓夏让老爷子坐好，沉心静气，再次施展林家独特的手法。
她的动作看似轻柔，实则力道精准透达，专注于松解那些因年深日久而僵硬的筋膜。
过程中，老爷子忍不住闷哼了几声，额角也见了汗，但始终咬着牙没喊停。
一套手法下来，林晓夏额际也微微见汗。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比上次给张干事那瓶药效更强的药油，细致地为老爷子揉按患处。
热力伴随着药性渗透进去，那股纠缠多年的沉滞酸胀感，竟真的明显舒缓了。
陆老爷子试着活动了一下胳膊，眼中闪过惊喜：“嘿！
神了！
真松快多了！”
他看向林晓夏的目光更加欣赏，一边享受着药油的温热，一边状似无意地闲聊起来：“小林同志，你家这手医术，是祖传的宝贝啊。
现在就在中药厂当学徒，会不会觉得……有些埋没了？”
林晓夏手上动作未停，语气平和：“在厂里也能接触到很多药材，算是打基础。
家传的医术，能帮到人就好。”
“话是这么说，”陆老爷子呷了口小李刚端上来的茶，目光深远，“但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咱们军区医院，正缺你这样有真本事，又沉得下心的年轻人。
特别是对战士们训练造成的各种跌打损伤、旧疾暗伤，西医有时候见效快，但论起调理和根治，还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更有一套。”
林晓夏的心微微一动。
军区医院？
那是她从未想过能触及的地方。
对于一心想要在中医领域深耕的她而言，那里无疑代表着更广阔的平台和更多的可能性。
但她面上并未显露太多，只是谦逊地说：“老先生过誉了，我还需要学习的地方很多。”
就在这时，客厅的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凛冽气息走了进来。
正是林晓夏上次见过一眼的那个冷硬军官。
他换下了军常服，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军装衬衣，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的小臂。
他的站姿极其挺拔，如同山崖上迎风的青松，眼神锐利如鹰，扫过客厅时，在林晓夏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北辰，回来了？”
陆老爷子笑着招呼，“快来，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医术很好的小林同志，林晓夏。”
陆北辰走到近前，他的目光沉静，带着一种审视的力度，但并不让人感到冒犯，更像是一种职业性的观察。
他看向林晓夏，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林同志，你好。
麻烦你了。”
“陆队长，你好。”
林晓夏站起身，同样礼貌地回应。
她记得小李路上提过一句，这位是陆老爷子的孙子，叫陆北辰，在特种部队“雷鹰”任职。
“什么麻烦不麻烦，”陆老爷子大手一挥，“小林同志可是帮了我大忙。
你这刚训练完？
正好，也让小林同志给你看看，你们那训练强度大，身上旧伤少不了。”
陆北辰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并不习惯在外人面前展露“弱点”，尤其是面对一个如此年轻的姑娘。
但他没有反驳爷爷的话，只是淡淡道：“我没事。”
林晓夏能感觉到他语气里的疏离和拒绝。
她并不在意，只是浅浅一笑，顺着他的话说道：“陆队长身强体健，自然无碍。
若是以后有需要，可以随时找我。”
她的回应得体而不失分寸，既没有强求，也保留了自己的专业立场。
陆北辰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从她那温婉平静的神情下看出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凝滞。
陆老爷子看看孙子，又看看林晓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岔开话题，又询问起林晓夏一些关于中医调理的问题。
林晓夏一一作答，言辞清晰，引经据典却又深入浅出，展现出扎实的理论功底。
陆北辰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看似随手拿起一份军事杂志翻看，实则将爷爷与林晓夏的对话都听在耳中。
他偶尔抬眼，视线掠过那个沉静端坐、言谈从容的年轻女子。
她不像他见过的许多女孩，或羞涩，或活泼，她身上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于某种古老传承的笃定。
林晓夏为陆老爷子做完后续的***，又仔细写下一张调理的药方，叮嘱了用法用量。
“好好好，我都记下了。”
陆老爷子满意地点头，看着林晓夏，越看越是欣赏，“小林同志，今天真是多谢你了。
关于去军区医院实习的事情，你再考虑考虑。
我觉得，那里更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军区医院实习？
林晓夏心中波澜再起。
她之前以为老爷子只是随口一提，现在看来，竟是有意促成？
她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起身告辞：“老先生，您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时间不早，我就不多打扰了。”
“让北辰送你回去。”
陆老爷子立刻吩咐道。
“不必麻烦陆队长了，我自己可以……”林晓夏连忙推辞。
“不麻烦，”陆北辰己经站起身，拿起了桌上的车钥匙，动作干脆利落，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走吧，林同志。”
夜色初降，吉普车平稳地行驶在返回城区的路上。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声音。
陆北辰专注地开着车，下颌线绷得有些紧，显然不是个善于闲聊的人。
林晓夏也不是多话的性子，她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路灯将行道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在一个红灯前停下，陆北辰的目光扫过后视镜，看到女孩沉静的侧脸，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车内尴尬的沉默毫不在意。
他想起爷爷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想起她谈及中医时眼中闪过的光芒，也想起她刚才应对自己冷淡态度时的从容。
终于，在快要到达中药厂宿舍区时，他打破了沉默，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林同志，”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爷爷年纪大了，有时候想法会比较……首接。
他的话，你不必完全放在心上。”
林晓夏闻言，转过头看向他。
昏暗的光线下，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显得更加冷硬。
她明白他指的是军区医院实习，甚至可能隐含了更深层的意思。
她微微一笑，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清晰的力量：“陆队长的意思我明白。
不过，我对自己的未来，有自己的考量。”
车，在宿舍区门口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