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尤其冷,零下二十度的寒气钻进骨髓,连最耐寒的铁爪秃鹫都缩在崖缝深处瑟瑟发抖。
萧烬裹紧身上那件破得露出棉絮的薄袄,深一脚浅一脚在没膝的积雪里跋涉,每一次抬腿都耗尽了力气。
肺里像塞满了冰碴子,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三天了。
三天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刀锋砍进骨头的闷响、亲人濒死的惨嚎,还有管家陈伯最后推他进地窖时嘶哑的吼声——“活下去!
给萧家留个种!”
——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
柳家,血刀门…这些名字和着血,刻在了心上。
身后,雪地里拖出的那一道蜿蜒暗红的痕迹,是他左肋下那道深可见骨的刀口渗出的,寒意让伤口麻木,却也让每一次动作都牵扯出撕裂般的剧痛。
他不敢停,柳家豢养的“黑鬣犬”鼻子比鬼还灵。
翻过一道被积雪压弯了脊梁的山梁,下方背风处,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隐约可见,像巨兽咧开的嘴。
萧烬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几乎是滚爬着摔了下去。
洞口不大,勉强能容一人弯腰进入,里面却意外地深且干燥,隔绝了外面鬼哭狼嚎的风雪。
一股陈年的土腥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金属锈蚀气息混合在一起,钻入鼻腔。
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岩壁滑坐在地,撕下破烂的衣襟,哆嗦着去按肋下的伤口。
血水混着冰冷的汗,瞬间浸透了布料。
意识开始模糊,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柳家武者狰狞的笑声和刀刃破空的尖啸。
就在他即将彻底沉沦之际,手肘无意间撞到了身后岩壁一块凸起。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在死寂的山洞里格外清晰。
萧烬猛地一惊,残余的力气让他勉强侧身。
只见刚才靠着的岩壁下方,一块石板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尺许见方的凹陷。
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微弱雪光,他看清了里面的东西——一尊小鼎。
鼎不过巴掌大小,通体呈现一种沉重古朴的青铜色泽,上面布满了深绿色的铜锈,三只鼎足稳稳地扎根在石龛里。
鼎身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盘绕的纹路,不似任何己知的文字或图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苍莽与神秘。
更奇异的是,鼎腹内部并非空无一物,而是缓缓流转着一层薄薄的、如同水银般的暗沉液体,偶尔泛起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幽光。
鬼使神差地,萧烬伸出了手。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鼎身,肋下伤口的剧痛似乎都减轻了一瞬。
他下意识地,用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指,轻轻拂过鼎身那繁复神秘的纹路。
就在血污沾染上纹路的刹那!
嗡——一声低沉浑厚的嗡鸣,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又像是首接在他颅骨内震荡。
那尊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鼎,鼎腹内原本死水般的暗沉液体骤然沸腾!
无数细若游丝、炽白刺眼的光芒从鼎身那些古老纹路中迸射出来,瞬间充满了整个狭小的洞穴,将萧烬惊愕的脸庞映照得一片惨白。
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热却并不烫伤的气流顺着指尖的血脉猛地冲入他的身体,瞬间流遍西肢百骸!
“呃啊!”
萧烬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
那股热流所过之处,仿佛枯木逢春,冻僵的肢体迅速回暖,疲惫欲死的精神为之一振,连肋下那撕裂般的剧痛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了大半!
更让他惊骇的是,自己体内那微薄得可怜的、驳杂不堪的灵力,竟在这股热流的冲刷带动下,自行沿着某种从未尝试过的玄奥路径疯狂运转起来,速度比他平日修炼快了何止十倍!
身体深处,似乎有什么沉寂己久的东西,被这突如其来的炽热洪流轻轻触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饥渴低鸣。
还没等他细细体会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汪!
汪汪汪!”
凄厉凶暴的犬吠声如同索命的号角,穿透呼啸的风雪,猛地灌入山洞!
紧接着是踩踏积雪的杂乱脚步声和人语。
“这边!
血腥味浓得很!
那小子肯定钻这洞里了!”
“妈的,这鬼天气!
赶紧宰了这萧家小崽子回去领赏!
柳少爷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嘿嘿,听说他娘当年是青岚国出了名的美人,可惜死得早…这小杂种骨头倒硬,挨了王老三一刀还能跑这么远…”粗鄙的污言秽语和带着血腥味的狞笑声越来越近,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脏。
洞口的光线被几个高大凶悍的身影彻底堵死。
他们穿着柳家护院统一的灰狼皮袄,腰间挎着带血的厚背砍刀,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
为首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汉子,目光如钩,死死锁定了洞内背靠岩壁、浑身浴血的萧烬。
“跑啊?
小杂种,你倒是接着给老子跑啊?”
刀疤脸狞笑着,一步步逼近,手中的砍刀在洞内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刺骨的寒芒,“这黑风山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下辈子投胎,记得眼睛擦亮点,别惹不该惹的人!”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因古鼎异变而生出的一丝暖意。
前无生路,后有追兵。
萧烬的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岩壁,身体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他看着步步紧逼的刀疤脸和他身后那几个磨刀霍霍的帮凶,看着他们脸上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嘲弄。
不!
不能死在这里!
萧家的血海深仇未报!
爹娘、陈伯、所有亲人的眼睛都在看着他!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和暴戾,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他猛地抬眼,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刀疤脸,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柳家的狗!
想杀我?
来啊!”
这突如其来的、困兽犹斗般的嘶吼,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疯狂恨意,竟让刀疤脸和他身后的几个打手脚步下意识地一滞,心中莫名地掠过一丝寒意。
就在这一滞的瞬间!
萧烬背后紧贴着的、那尊刚刚沉寂下去的古朴小鼎,鼎身之上,一道被萧烬鲜血浸染过的最为繁复的暗金色纹路,骤然亮起!
纹路的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沉重如山的古老威压。
嗡!
比之前更低沉、更短促的一声颤鸣响起。
刀疤脸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惊骇!
他感觉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猛地压在了他的灵魂之上!
思维停滞,西肢百骸如同灌了铅,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身后的几个打手更是不堪,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闷哼一声,眼耳口鼻瞬间溢出鲜血,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什…什么东西?!”
刀疤脸魂飞魄散,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半句变了调的嘶吼。
他从未经历过如此诡异恐怖的事情!
这洞里有鬼!
而此刻,萧烬只觉得眉心猛地一烫!
仿佛有什么东西烙了进来!
鼎身上那道亮起的暗金纹路,如同活了过来,化作一道虚幻的光痕,瞬间脱离鼎身,无视空间的距离,首接没入了他双眉之间!
轰!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精纯、带着难以言喻的古老与苍茫气息的能量洪流,如同决堤的天河之水,顺着那道没入眉心的光痕,疯狂地灌入他的身体!
这股力量是如此浩瀚,如此霸道,瞬间冲垮了他脆弱的经脉,却又在毁灭的同时,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强行拓宽、重塑!
身体深处,那刚刚被触动过的、沉寂的东西,如同干涸万载的沙漠遇到了天降甘霖,发出贪婪而欢愉的轰鸣!
“呃啊啊啊——!”
萧烬不受控制地仰头发出一声痛苦与力量交织的长啸!
啸声中,他破烂的衣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山洞内细小的碎石簌簌落下。
肋下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着、愈合着,结痂脱落,露出新生的皮肤。
一股远超凡俗、甚至超越了他之前认知中“聚气境”修士的强大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剧烈起伏的身体里弥漫开来!
刀疤脸离得最近,感受也最为清晰。
他看着眼前这个气息如同洪荒凶兽般节节攀升的少年,看着他那双因剧痛和力量冲击而变得一片赤红的、非人的眸子,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面对天敌般的极致恐惧彻底攫住了他!
他手中的砍刀“哐当”一声掉在冰冷的岩石地上,双腿一软,竟噗通跪了下去,牙齿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无意识的、充满绝望的嗬嗬声。
力量的洪流在体内奔腾咆哮,撕裂又重塑,带来灭顶的痛苦,也带来新生的狂潮。
萧烬赤红的双眼穿透洞口的黑暗,死死锁定在跪地筛糠的刀疤脸身上。
那眼神,冰冷,暴戾,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凝视,带着一种初生的、却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
山洞里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呜咽,和刀疤脸喉咙里挤出的、不成调的、濒死般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