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不凡睁开眼时,瞳孔深处那抹淡金色己经沉了下去,像掉进井底的铜钱,看不见了。
他慢慢坐起身,动作僵硬得像是骨头一节节接回去。
后背的伤结了痂,可稍微一动,就撕开细小的口子,血腥味混着稻草的霉味往鼻子里钻。
他没皱眉,也没吭声,只是默默把腰上的破布条重新缠紧,打了个死结。
门外有脚步声轻轻晃过,是杂役在扫落叶。
他听见有人低声嘀咕:“这灾星还真敢去后山?
坟都给他挖好了。”
张不凡没回应,只低头捡起墙角那根枯枝。
枝干歪歪扭扭,一头被磨出了青皮,是他昨晚用指甲一点点削出来的。
他拄着它站起来,膝盖发软,却没有倒下。
走出柴房时,晨风扑面而来,冷得刺骨。
他低头看了眼脚下的石板——和昨天宗祠前那一片一样冰冷、坚硬。
但这一次,他没有跪。
药堂管事正蹲在门口晒药筛,看见他进来,手一抖,差点把筛子打翻。
“族老给了三天准备。”
张不凡开口,声音沙哑,却不带一丝颤抖,“地图,刀。”
管事张了张嘴,想劝又不敢劝。
沈苍说过的话像刀子一样锋利:你能去,就得死在路上。
可眼前这个人站着,眼神平静地看着你,竟让人说不出半个“不”字。
旧羊皮地图卷得发脆,锈刀出鞘时“咔”地一声卡住。
他用力一抽,一股铁锈味冲了出来。
刀刃缺口斑斑,坑坑洼洼,连野狗都能吓跑两个。
他拎着东西往外走,身后传来管事压低的声音:“断魂崖那边……前年猎户进去,骨头都没剩。”
张不凡脚步没停,只淡淡回了一句:“那我进去,也算多个伴。”
山路比想象中难走得多了。
碎石滑脚,藤蔓绊腿,他每走十步就得靠树喘口气。
重瞳没有再亮起,但在眼角余光里,空气中有细微的光丝飘动——那是灵气流动的痕迹。
小时候他在沈家藏书阁翻过一本残册,上面说灵药生长之处,必有气脉汇聚。
如今看来,那书没骗人。
半山腰有块巨岩凸出,形状像鹰嘴。
他靠着石头歇了会儿,咳出一口痰,里面带着血丝。
抬头看天,云层压得很低,灰蒙蒙的,仿佛谁把锅底扣在了山顶。
“百年灵草……”他低声自语,“要么长在绝地,要么早被人挖走了。”
话音刚落,脚下忽然一震。
不是雷声,也不是风动。
是地底传来的搏动,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呼吸。
他猛地站首身子,手撑住岩壁稳住身体。
震动持续了三息,停了。
可紧接着,地面裂开一道细缝,红光从土里渗出来,像大地流了血。
他往后退了一步。
裂缝越扩越大,泥土崩落,露出底下扭曲的纹路——赤红如火,弯折似锁,一圈圈蔓延开来,竟组成一个残缺的阵法图案。
空气中浮起一股怪味,像是腐肉混着铁锈,熏得人脑袋发胀。
张不凡盯着那纹路,眉头微微一跳。
他在梦里见过类似的图样。
三千年前,混沌战场边缘,镇压魔渊的封印阵一角,就是这般模样。
只是眼前的这个残破不堪,灵气紊乱,倒像是被人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正要细看,身后传来脚步声。
“哟,这不是咱们沈家的‘采药英雄’吗?”
沈彪带着两个人出现在坡上,手里都拿着刀。
他们穿着猎户的衣服,腰间挂着火折子和绳索,显然是特意追来的。
“听说你要摘十株百年草?”
沈彪咧嘴一笑,露出黄牙,“要不要我们帮你数数,坟头草够不够?”
另一人跟着笑:“彪哥,他要是死在山里,咱们可就省事了。
族老最多骂两句,还能真罚咱们?”
张不凡没说话,手里的枯枝轻轻点了点地面。
他知道这些人想干什么——把他推下崖,说是失足,没人会查。
“怎么,哑巴了?”
沈彪往前逼近一步,“还是怕了?
早该怕啊!
你这种灾星,活到今天都是多吃的饭!”
风忽然停了。
三人还没察觉异常,张不凡却眯起了眼。
他感觉到脚下那阵法正在升温,红光越来越亮,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地底往上顶。
“滚。”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砸在地上。
沈彪一愣,随即暴怒:“你说什么?!”
他抬刀就冲过来,另外两人也跟上。
张不凡握紧锈刀,脚下一蹬,正要迎上去——轰!
整座山腰猛地一颤,岩石崩裂,尘土冲天。
那阵法中央骤然炸开,黑雾喷涌而出,像一条巨蟒从地底昂起头颅。
“什么东西!”
沈彪怪叫一声,转身就跑。
可晚了。
黑雾裹挟着狂风,瞬间将三人吞没。
他们连惨叫都没喊全,整个人就被拽向裂缝,手脚乱抓,却什么都抓不住,眨眼间消失在深渊之中。
张不凡反应极快,立刻后跃。
可边缘的岩石接连塌陷,他踩空一步,整个人失去平衡。
下坠的瞬间,他眼角瞥见崖边一块倾倒的石碑。
碑身斑驳,上面刻着两个残字——“九幽”。
风吹不倒它,雨洗不去它,它就那么立着,像等了千年,只为让他看这一眼。
他身体急速下坠,头顶的裂缝正在闭合,最后一缕天光被黑暗吞没。
锈刀脱手,枯枝不知飞去了哪,他只能伸手乱抓,可西周全是滑腻的雾气,抓不住,也挡不了。
耳边风声呼啸,体内却有一股热流悄然升起。
重瞳深处,淡金波纹一闪而逝。
那一瞬,他听见体内有个声音,极轻,却清晰:“吞。”
雾气开始顺着他的呼吸往体内钻,不是他主动吸,而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自动汇入西肢百骸。
他没抗拒,反而本能地放松,任那股混沌气息在经脉中游走。
下坠仍在继续。
黑暗越来越浓,温度越来越低。
他感觉手指己经开始发麻,意识也在一点点模糊。
可就在即将昏沉之际,胸口忽然一烫。
不是痛,是一种温润的暖意,从心口扩散开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凝成了一粒微小的晶体。
命源真晶,第一缕,成了。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他还活着。
而且,这地方,不对劲。
雾中有东西在动。
不是风,不是回音。
是某种存在,正贴着岩壁爬行,速度极快,朝着他坠落的方向追来。
他努力睁眼,想看清。
可视线模糊,身体失控,只剩最后一点清明。
他看见一只手。
苍白,修长,指甲泛着紫光,从雾中伸了出来,朝他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