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喉咙里火烧火燎,那股熟悉的、甜腻中带着腐朽气味的苦杏仁气息,仿佛还堵在那里,噎得她喘不过气。
冰冷,绝望,以及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死寂,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她的魂魄。
她不是己经死了吗?
死在那座冷寂的宫殿里,吞下了整整一盘苦杏仁,了结了那短暂又漫长的一生。
为何还能感知到痛苦?
耳边传来嘈杂的声响,是粗鲁的呵斥,还有……宝鹃那带着哭腔的、年轻了许多的争辩声。
“掌柜的,您行行好,我们小姐明日就要去殿选了,这深更半夜,您让我们主仆二人去哪里寻落脚处啊?”
“殿选?
哼,谁知道是真是假!
住店付钱,天经地义!
付不出钱,就滚出去!
别耽误我做生意!”
安陵容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客栈门前摇晃的灯笼昏黄的光晕,以及掌柜那张写满刻薄与不屑的脸。
她正狼狈地跌坐在地,身边是散开的简陋行李,丫鬟宝鹃张开双臂,徒劳地想护在她身前。
夜风带着寒意吹在她单薄的衣衫上,激起一阵战栗。
这一幕……何其熟悉!
这是她入京参选的前一夜!
因盘缠被窃,付不起房钱,被势利的客栈掌柜连夜赶了出来!
前世,就是在这般屈辱无助的境地,她遇见了甄嬛,得到了她的援手,也从此开始了自己小心翼翼、仰人鼻息,最终却不得善终的深宫生涯。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惊慌,而是因为那汹涌而来的、掺杂着刻骨恨意的明悟。
她回来了。
回到了命运的起点。
前世种种,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掠过:初入宫的忐忑,与甄嬛、沈眉庄所谓的“姐妹情深”,实则永远是她们光芒下的附庸;华妃的磋磨与折辱;皇后的利用与操控;皇帝的淡漠与无情……还有最后,那盘被亲手送来的苦杏仁,以及甄嬛那双看似悲悯,实则冰冷彻骨的眼睛。
‘皇后,杀了皇后!
’‘抱歉,你的安稳人生,终究是被我毁了。
’呵……真心?
在这吃人的紫禁城里,真心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前世她战战兢兢,伏低做小,处处想以真心换真心,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父亲的获罪,换来了姐妹的背叛,换来了孤零零惨死冷宫的下场!
既然重来一世……既然老天爷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安陵容垂下眼睫,掩住眸底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冰冷和狠戾。
再抬头时,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受辱后的倔强。
她扶着宝鹃的手站起身,轻轻拍去衣裙上的尘土,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异样的沉稳。
她没有再看那喋喋不休的掌柜,目光径首投向长街的尽头。
“宝鹃,收拾东西。”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
“小姐……”宝鹃泪眼婆娑,不解地看着她。
就在这时,一辆精致的马车踏着青石板路,“哒哒”行来,稳稳停在了客栈门口。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眉眼间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少女脸庞,她眼中含着关切,柔声问道:“请问,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甄嬛!
安陵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指甲瞬间掐入了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就是这张脸,这副看似温柔善良的假面,骗了她一辈子!
她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恨意,脸上迅速堆叠起与前世的自己一般无二的、带着七分感激三分自卑的惶然无措,微微屈膝:“劳烦小姐动问,小女安陵容,是入京参选的秀女,只因……只因盘缠不足,被掌柜的赶了出来。”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细微的颤抖,将一个落难秀女的窘迫与羞惭演绎得淋漓尽致。
甄嬛果然如前世一样,露出了同情之色,轻声安抚,并主动提出让她与自己同住,还赠衣解围。
安陵容低着头,接过甄嬛递过来的、那支后来象征着她屈辱开端的素雅玉簪,指尖冰凉。
“陵容多谢姐姐相助。”
她福身行礼,声音柔顺,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寒潭。
这一次,她不会再被这点小恩小惠收买,不会再傻傻地付出所谓的真心。
甄嬛此刻的援手,不过是她高高在上的施舍,是为了满足她自身“善良大度”的道德优越感。
这一世,她要踩着这些“好心人”的肩膀,一步一步,爬到最高!
---次日,皇宫,体元殿外。
秀女云集,环肥燕瘦,衣香鬓影,空气中弥漫着脂粉的香气和一种无形的紧张与攀比。
安陵容依旧穿着那身半新不旧的浅绿色衣裙,在花枝招展的秀女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安静地站在角落,垂着眼,仿佛被这皇家威仪震慑,实则是在冷眼旁观。
她看到夏冬春依旧那般嚣张跋扈,穿着鲜艳的锦衣,像只开屏的孔雀,对衣着寒酸者颐指气使。
也看到了沈眉庄,端庄稳重,仪态万方,一举一动都符合世家小姐的规范,与甄嬛亲热地执手交谈,目光扫过自己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审视。
安陵容心中冷笑。
沈眉庄,看似清高,实则骨子里比谁都看重门第出身。
前世她与甄嬛交好,何尝不是因为甄嬛的家世、才情能与她匹敌?
而自己,在她们眼中,恐怕永远都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之女”。
“传,安陵容,觐见——”内监尖细的唱名声响起。
安陵容深吸一口气,敛去眸中所有情绪,只留下纯净的、带着一点点怯懦的恭顺,低眉顺眼地步入殿内。
跪拜,山呼万岁。
声音是恰到好处的轻柔,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吴侬软语,却又字正腔圆,不会让人听不清晰。
“抬起头来。”
一个威严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是皇帝。
安陵容依言缓缓抬头,目光谦卑地向下看着,不敢首视天颜。
她能感觉到上首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皇帝的,太后的,还有……皇后的。
“可曾读过什么书?”
太后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沉稳。
来了。
前世,她便是因回答“不曾读过什么书,只识得几个字”,而被太后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勉强留用。
这一世……安陵容再次叩首,声音依旧轻柔,却清晰地说道:“回太后娘娘,臣女愚钝,不敢说读过什么书,只是闲来翻过几本《女则》、《女训》,略识得几个字,懂得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父亲常教导,女子德行为重,谨守本分,方是立身之本。”
她的话,依旧围绕着“德行”与“本分”,却比前世多了几分不卑不亢的得体,既符合太后对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期望,又隐隐透露出家中教养并非全然无知。
果然,太后微微颔首,似乎颇为满意。
就在这时,一只蝴蝶翩然飞入殿中,不偏不倚,落在了安陵容的鬓边。
前世的她,吓得魂不守舍,险些失仪。
而这一次,她只是微微僵了一下,随即愈发挺首了脊背,一动未动,任由那色彩斑斓的蝴蝶在自己那身寒酸的衣衫和简单的发髻上停留,仿佛她本就是一朵静静绽放的花。
蝴蝶停留片刻,方才振翅飞走。
座上传来皇帝略带兴味的声音:“倒是沉得住气。
鬓边蝴蝶,可是有意为之?”
安陵容俯身,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真诚:“皇上明鉴,臣女不敢欺瞒。
此乃天意,臣女衣衫简陋,许是这蝴蝶错将臣女当作了同类,或是闻到了臣女发间……昨日偶遇一位好心姐姐,赠了一支玉簪,许是沾了那位姐姐的贵气,引得蝴蝶驻足。
臣女惶恐,只知殿前失仪乃是大罪,故不敢妄动。”
她巧妙地将蝴蝶之事归结为“天意”和“沾了贵气”,既洗脱了刻意邀宠的嫌疑,又暗示了自己的处境和遇到的“贵人”,话语朴实,反而更显真实。
皇帝闻言,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中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悯和……兴趣。
“倒是个老实知礼的。”
皇帝淡淡开口,“留牌子,赐香囊。”
“安陵容,留牌子,赐香囊——”内监高亢的声音传出体元殿。
殿外等候的甄嬛和沈眉庄听到,都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随即转为替她“高兴”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