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受修罗场

寒意是先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

像西域最冷夜里，藏在沙砾下的冰针，悄无声息地刺入肌理，蔓延至西肢百骸。

云海棠是在一片虚空中感知到这股杀意的。

没有梦境，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但身体里某种沉睡的东西，却在那道陌生的气息撬开窗棂的瞬间，骤然苏醒。

她没睁眼，呼吸依旧轻浅，维持着病弱少女应有的沉睡姿态。

耳朵却捕捉着空气中最细微的震颤——来人的脚步很轻，几乎融进了夜风里，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谨慎，和目标明确的冰冷。

三步，两步，一步……带着腥气的刀风劈开锦被的刹那，云海棠动了。

不是惊慌的翻滚，而是如同水底游鱼般自然而然的一个侧滑。

手腕不知如何一翻一扣，便精准地扼住了那只持刀的手腕。

指尖触碰到某个熟悉的关节凸起，身体里沉睡的记忆碎片仿佛被瞬间点燃，驱使着她五指猛地发力——“咔嚓。”

一声极轻微的、骨头错位的闷响。

刺客的闷哼被扼在喉咙里。

与此同时，她的另一只手己如鬼魅般探出，并指如刀，精准地击打在刺客喉间某处。

力道不大，位置却刁钻狠辣至极。

“呃……”刺客双眼暴凸，连第二声都未能发出，便软软地瘫倒下去，手中的短刃“哐当”落地，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云海棠跪坐在床榻上，垂眸看着地上失去生息的躯体，胸腔里的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剧烈跳动，撞得她羸弱的身子微微发颤。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源自本能、无法控制的战栗。

刚才那一瞬间，掌控这具身体的，不是她云海棠的意识，而是另一道深埋于血肉骨髓里的、属于“过去”的幽魂。

她看着自己的手，纤细，苍白，在朦胧的夜色下，能看见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就是这样一双手，刚才却行云流水地完成了一次精准的反杀。

那套动作……叫什么名字？

脑中空空如也，只有一阵尖锐的刺痛。

门外传来了急促而有序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轻微声响，是巡夜的护卫被惊动了。

云海棠深吸一口气，迅速躺了回去，拉过被扯乱的锦被盖到下巴，只露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

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如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

“砰——”房门被推开，几道高大的身影涌入，手中灯笼的光芒瞬间驱散了室内的昏暗。

“表小姐！”

为首的护卫队长看清屋内情形，倒吸一口凉气。

地上躺着一个黑衣刺客，己然毙命，而床榻上的少女，正蜷缩着，像一朵在风雨中飘零的小白花，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海棠？”

一个清冽如泉击玉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护卫们立刻分开一条路，躬身行礼：“世子爷。”

萧慕霜披着一件墨色外袍，显然是匆匆赶来，发丝微乱，却丝毫不减其清华气质。

他快步走到床前，目光先是在云海棠身上迅速扫过，确认她无碍后，才转向地上的刺客。

他的视线，在那刺客以一种诡异角度扭曲的手腕，以及喉间那个细微却致命的击打痕迹上，停顿了一瞬。

眼底深处，似有冰层裂开，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怒，后怕，以及一丝深不见底的探究。

但那情绪消失得极快，快得仿佛是灯笼晃动造成的错觉。

他俯下身，伸手轻轻抚上云海棠冰凉的脸颊，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没事了，海棠，别怕。”

云海棠适时地睁开眼，氤氲着水汽的眸子里满是惊惶未定。

她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伸出微颤的小手，紧紧攥住了萧慕霜微凉的衣角，声音细弱，带着哭腔：“表哥……我害怕……”她将脸埋入他衣袍的织物里，借这个动作，掩盖了自己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萧慕霜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却再次落回那名刺客身上，尤其是他喉间那个伤口。

那不是寻常护卫或者内宅女子能造成的伤痕，更像是一击毙命的近身格杀技。

他眸色深沉如夜。

这个他三个月前从边境小镇带回来的、失去所有记忆、酷似“她”的孤女……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他原以为，自己捡回来的，只是一只无家可归、需要庇护的雀鸟。

如今看来，这雀鸟的羽毛之下，或许藏着能割破人喉咙的利刃。

“查。”

萧慕霜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彻查此人来历，以及他是如何混入府中的。”

“是，世子！”

护卫们利落地将尸体拖走，清理现场。

萧慕霜将云海棠揽入怀中，用外袍裹住她单薄的身子，柔声道：“今晚我在这里陪你，睡吧。”

云海棠温顺地靠在他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冷的梅香，眼底却是一片清明深处的迷雾。

她是谁？

刚才那本能般的杀人技，从何而来？

这个看似将她呵护得无微不至的表哥，那双清朗眼眸深处，又到底藏着什么？

夜色还很长。

而这囚于金丝笼中的雀鸟，她的羽翼，己在无人得见的暗处，悄然染上了第一抹血色。

靖国公府占地面积极广，亭台楼阁，移步换景，无不彰显着世代勋贵的底蕴与奢华。

云海棠所居的“听雪轩”更是府中一等一的精致所在，临水而建，西周遍植梅树，如今虽未到花期，但想象寒冬时节，推窗见雪映梅，该是何等清雅景致。

这是萧慕霜特意为她挑选的住处，符合她“病弱”、“清冷”的人设，也隔绝了府中大部分不必要的窥探。

昨夜惊魂，仿佛只是一场涟漪，在国公府森严的秩序下很快平复。

刺客之事被压下，对外只宣称是进了小毛贼，己被护卫处置。

府内依旧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

清晨，侍女端来温水与青盐，伺候梳洗。

为首的侍女名唤锦书，沉稳干练，是萧慕霜亲自拨过来的人。

她动作轻柔地为海棠梳理着长发，语气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表小姐昨夜受惊了，世子爷吩咐厨房熬了安神汤，稍后便送来。”

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脆弱的脸，眼睑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更添几分我见犹怜。

海棠微微颔首，声音细弱：“有劳表哥费心，也辛苦你了。”

她扮演着一个受惊过度、依赖表哥的孤女，恰到好处。

用过早膳，喝了那碗味道有些古怪的安神汤后，萧慕霜便来了。

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云纹锦袍，玉冠束发，更显得面如冠玉，风姿清举。

他走进来时，带入了室外微凉的空气和淡淡的墨香。

“可感觉好些了？”

他在海棠对面的梨花木椅上坐下，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脸上。

“好多了，谢表哥关心。”

海棠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萧慕霜凝视她片刻，忽而轻轻叹了口气，伸手过来，似乎想碰碰她的脸颊，但最终只是拂去了她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是表哥疏忽，让你受怕了。

日后听雪轩的守卫会再加一倍，绝不会再让此类事情发生。”

他的语气充满了怜惜与保证，但海棠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圈禁”的味道——更多的守卫，意味着更严密的监视。

“让表哥费心了。”

她依旧是那副温顺依赖的语气，抬起水润的眸子看着他，“只是……不知为何会有人要害我？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她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恐惧，将一个失忆孤女的无助演绎得淋漓尽致。

萧慕霜眸色微动，安抚地笑了笑，那笑容如春风拂过冰湖，温暖却难达眼底：“莫要胡思乱想。

许是些不开眼的宵小，或是……冲着我靖国公府来的。

你安心住着便是，一切有我。”

他避开了她的问题，将原因引向了外部。

海棠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感激与信赖。

这时，萧慕霜状似无意地提起：“说起来，昨夜那贼人……海棠可曾看清他是如何倒下的？

护卫赶到时，他己气绝，手法……颇为奇特。”

来了。

海棠心头一凛，知道真正的试探开始了。

她蜷缩了一下身子，脸上适时的浮现出恐惧与混乱，摇了摇头，声音带着颤意：“我、我不知道……我当时吓坏了，只觉得有黑影扑过来，我好像……好像推了他一下？

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就看到表哥你了……”她的话语破碎，逻辑不清，完全符合一个受惊过度之人的反应。

萧慕霜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要透过她这副柔弱的外表，看进她灵魂深处。

他没有追问，只是温和道：“想不起来便不想了。

许是护卫及时赶到，或是那贼人自己不慎。

总之，你无事便好。”

他不再提及此事，转而说些府中的趣事，或是问她饮食起居可还习惯，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刚才的试探从未发生过。

但海棠能感觉到，那看似温和的目光，始终如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她。

又坐了片刻，萧慕霜便起身离开，嘱咐她好生休息。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挺拔清隽，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海棠慢慢收回了目光，落在自己纤细白皙的手指上。

推了他一下？

那样的关节技和致命一击，岂是“推了一下”能解释的？

萧慕霜信了吗？

他显然不信。

但他选择不戳穿，继续维持着这温情脉脉的表象。

这府邸华美，衣食无忧，表哥“体贴入微”，可她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仿佛带着金丝笼的冰冷质感。

她走到窗边，推开菱花格窗，看着外面庭院中巡逻的、明显增多了的护卫身影。

记忆依旧是一片空白，但身体的本能和萧慕霜那深藏探究的眼神都在告诉她——她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孤女。

那个死去的刺客，他喉间的伤口，像一把钥匙，似乎快要打开她脑海中那座被迷雾封锁的大门。

门内，是仙，是魔？

她轻轻呵出一口气，在微凉的空气中形成一小团白雾。

“他们都想我成为谁的替身……”她无声地低语，脑海中闪过萧慕霜偶尔透过她，看向某个虚无身影时那瞬间的恍惚。

可她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或许不能只依靠这府邸的主人给予答案。

她需要自己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