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疯老仆的遗言
一滴,砸在陈九渊手背上,温的。
他没动,连眼皮都没眨。
那只从暗缝里盯住他的眼睛,浑浊发黄,像蒙了层死皮。
眼珠不动,只死死锁着他。
陈九渊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像钉子,一根根扎进头皮。
他慢慢收手,肘部压进地砖缝隙,一点一点往后蹭。
供桌底下的阴影吞没他的身子,牌位挡住视线,香炉余烬闪着微光。
他不敢快,也不敢喘重。
那眼睛终于移开了。
脚步声往正堂去,拖沓,迟缓,像是老人。
陈九渊等那脚步彻底远了,才撑地起身。
膝盖发软,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他咬住后槽牙,翻窗出去,滚进柴堆。
雨停了,柴堆湿透,压得他半边身子发麻。
他趴着,耳朵贴地,听祠堂方向的动静。
没人追出来。
他喘了几口,抬手抹了把脸,血和泥混在一起。
命格镜浮在识海,灰蒙蒙的镜面裂了三道,其中一道刚合上些,边缘还泛着微光。
他盯着镜面,试着往柴堆深处看。
镜子里,一道微弱命格亮起,在角落草堆里,像快灭的油灯。
他爬过去。
草堆底下蜷着个老头,衣裳烂得只剩几缕布条,头发结成块,脸上全是皴裂的灰斑。
他嘴里哼着什么,声音断断续续,听不清。
可当陈九渊靠近时,那老头突然抬手,一把攥住他手腕。
力气大得不像个快死的人。
老头眼珠转过来,浑浊,但有光。
他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死死按在陈九渊掌心。
玉佩冰凉,边缘沾着血,断裂口参差,像是被硬物砸断的。
“陈……沧海……”老头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唾沫混着血丝,“镇龙钉……别碰……”陈九渊盯着他,没抽手。
老头又抖了几下,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可声音卡在喉咙里,只剩喘气。
他眼珠渐渐失焦,手却还是攥着不放。
陈九渊试着抽手,抽不动。
他低头看那半块玉佩。
血还没干,玉质泛青,断裂处能看到一丝金线嵌在纹路里,像是被人硬生生掰开的。
他把玉佩塞进怀里,轻轻掰开老头的手指。
手指僵硬,关节发黑。
他靠在柴堆上,闭眼,沉进识海。
命格镜悬着,镜面微颤。
他把意识集中在老头身上。
镜面映出老头的命格——残烛将熄,火苗几乎看不见。
可缠在他命格上的黑气,粗如指节,一圈圈绕着脖颈,像蛇。
黑气一端连着老头,另一端……指向东南。
他睁眼。
东南是断龙井的方向。
那口井在祠堂后墙外,荒废多年,井口塌了半边,没人敢靠近。
陈九渊小时候听人说,井底下压过人,怨气重。
他把命格镜转向自己。
命格依旧微弱,但比昨夜强了些。
镜面裂痕又合了一丝。
他正要收神,柴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管事提着灯笼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粗使仆人。
灯笼光照在老头脸上,管事皱眉。
“又是个疯的。”
他踢了老头一脚,没反应,“拖出去,埋了。”
“他还没死透。”
陈九渊开口,声音哑。
管事转头看他,冷笑:“死不死不重要。
疯子留着,晦气。”
两个仆人上前,架起老头就走。
陈九渊没拦。
他不能拦。
门重新锁上,只剩他一人。
他靠在墙边,摸出那半块玉佩。
血沾在掌心,黏腻。
他盯着玉佩,命格镜再启,镜面微光扫过玉佩。
玉佩上残留一丝命格波动——极弱,但清晰。
那波动……和断龙井边的土,有点像。
他闭眼,把玉佩贴在胸口。
天快亮了。
他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开门声吵醒。
管事带人进来,手里拿着扫帚和铁锹。
“你,起来。”
管事指他,“把这屋清了。
草席烧掉,地泼石灰。”
陈九渊起身,没说话。
他走到老头睡过的草堆,掀开草席。
席子底下,泥土被抠出几道深痕,像是有人用指甲硬挖出来的。
他蹲下,手指探进泥土。
摸到半片玉佩碎片。
比他手里那半块还小,边缘有齿痕,像是被牙咬断的。
他捏着碎片,命格镜再启。
镜面映出碎片上的残留命格——和刚才那丝波动一致。
但更清晰了些。
那波动深处,有一点微光,像井底的反光。
他收起碎片,低头扫地。
管事站在门口,袖子垂着,袖口沾着点红土。
那种红土,只有断龙井边上才有。
陈九渊没抬头。
他扫完地,泼完石灰,被赶出柴房。
白天他照常干活,挑水、劈柴、喂马。
没人再提昨晚的事。
好像那个老头从没存在过。
可到了晚上,他偷偷绕到断龙井。
井口塌了半边,杂草长得比人高。
他蹲在井边,抓了把土。
红的,黏手。
他掏出那半块玉佩,放在井沿。
命格镜浮现。
镜面映出井底——一道微弱青光,从井壁裂缝里透出来。
那光和玉佩上的波动,一模一样。
他盯着那光,没动。
背后传来脚步声。
他回头,是另一个老仆,驼背,脸上有道疤。
这人平时在厨房烧火,从不说话。
陈九渊捏着玉佩,心中疑云更甚。
夜色渐深,月光被云层遮蔽,祠堂后墙的阴影愈发浓重。
他决定再探探老仆的口风。
老仆走到他身边,没看井,只低声说:“昨夜拖尸的人,袖口也有这土。”
陈九渊没应。
老仆又说:“井底下,埋过镇物。
三十年前,陈家大祭,钉过一根铁桩。”
“谁钉的?”
“陈沧海。”
陈九渊抬头。
老仆眼神浑浊,但话清楚:“那桩子,压的是气眼。
动了,宅子气运就塌。
可要是……有人想借这气运,就得先破桩。”
“怎么破?”
“用人血祭,玉佩引路。”
陈九渊低头看玉佩。
“玉佩原是一对?”
老仆点头:“一对,刻着洛水纹。
半块在井底,半块……在活人手里。”
“谁是活人?”
老仆没答,只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陈九渊站在井边,风从井口往上吹,带着腐土味。
他把玉佩收回怀里,命格镜再扫。
镜面映出东南方向——断龙井、祠堂后墙、老仆住的偏屋,三点连成一线。
黑气从井底升起,缠着那条线,一首通到祠堂地基深处。
他忽然明白。
那个死在柴房的老头,不是疯。
他是想告诉他什么。
玉佩是信物,也是钥匙。
镇龙钉不是传说,是真被埋在井底。
而陈沧海……三十年前就动过手。
他转身往柴房走。
得再查查那个老头的住处。
偏屋在后院角落,门板歪斜,锁是新的。
他绕到窗边,窗纸破了,他伸手进去,拨开插销。
屋内一张床,一张桌,墙角堆着破陶罐。
他翻床,草席下什么都没有。
翻桌,抽屉里几块干饼,一把锈刀。
他蹲下看床底。
泥土有翻动的痕迹,比别处松。
他用手挖。
挖出一个小布包。
布包发黑,像是被火烧过又泡了水。
他打开,里面是半块符纸,字迹模糊,只能辨出“镇龙血祭”几个字。
符纸背面,画着九个点,排成弧形,像井口的方位。
他盯着那九个点。
命格镜映出符纸上的残留命格——和玉佩碎片一致。
他收起布包,正要起身,听见门外脚步声。
他闪身躲到床后。
门被推开,管事进来,手里拿着铁锹。
他走到床前,蹲下,用铁锹挖了几下,停住,从土里捡起一样东西。
是那半块玉佩。
管事盯着玉佩,脸色变了。
他把玉佩塞进怀里,转身就走。
陈九渊贴在床板后,没动。
等脚步远了,他才出来。
他回到柴房,把布包、玉佩碎片、半块玉佩全摊在膝上。
三样东西,都连着断龙井,连着镇龙钉,连着陈沧海。
他闭眼,命格镜沉入识海。
镜面裂痕又合了一丝。
他睁开眼,把东西收好。
天快亮了。
他靠着墙,闭目养神。
门外,鸡叫了第一声。
他忽然睁眼。
床边地上,有道抓痕,从门缝一首划到墙角。
是昨夜那个老头留的。
他趴下,顺着抓痕看。
痕迹尽头,泥土里埋着一枚铜钉。
三寸长,头扁,钉身刻着细纹。
他挖出来,擦干净。
钉子底部,有个“陈”字。
不是陈家家徽,是私印。
他认得这字。
陈沧海年轻时,用过这枚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