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走进便利店的顾客,都可能是潜在的“遗憾携带者”。
他不敢与人对视,结账时死死盯着扫码器,仿佛那小小的红色激光能封印住他眼中不该有的景象。
但那些无声的幻象,依旧固执地闯入他的视野:· 一个中学生书包旁悬浮着一张被揉皱又抚平的试卷,鲜红的“58”分刺眼夺目。
· 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耳边总萦绕着一串断线的 QQ消息提示音,滴滴声透着焦灼。
· 一个总在凌晨买关东煮的年轻女孩,身后总拖着一个半透明的、装着小提琴的黑色琴盒。
这些声音和图像像潮水一样涌来,让陈暮感到窒息。
他越发沉默,黑眼圈浓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
他憎恨这种莫名其妙的能力,这让他本就灰暗的世界,被动地塞满了别人破碎的悲伤。
这天下午,临近交班时间,阳光斜斜地照进玻璃门,给冰冷的便利店镀上了一层稀薄的暖意。
自动门“哗啦”一声滑开。
“叮咚——欢迎光临!”
一个身影逆着光走进来,带来一股与便利店格格不入的、甜暖的烘焙香气。
陈暮下意识地抬头,愣住了。
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大概二十三西岁,围着一条暖黄色的棉布围裙,上面沾着些面粉和疑似草莓果酱的痕迹。
她扎着利落的丸子头,几缕碎发垂在耳边,眼睛亮晶晶的,像被水洗过的黑曜石。
是隔壁那条小街上,“小音烘焙”的店主。
陈暮白天偶尔路过,见过她在店里忙碌的样子,总是带着笑,元气满满。
她径首走向冷饮柜,拿了两瓶乌龙茶,脚步轻快地来到收银台。
“你好,结账!”
她的声音清脆,像咬了一口青苹果。
陈暮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伸手去接她递过来的饮料。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瓶身的瞬间,他的动作猛地停滞,瞳孔骤然收缩。
在女孩的身侧,悬浮着一份……请柬。
一份非常精致的、象牙白色的请柬,边缘烫着优雅的金色花纹。
它微微打开着,但里面是一片空白。
没有名字,没有日期,没有地点。
更诡异的是,这份空白的请柬周围,萦绕着一圈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绿色光晕,不像其他遗憾那样灰暗冰冷,反而透着一种……温柔的执念。
这是陈暮这几天看到的,最奇怪,也最矛盾的“遗憾”。
“店员先生?”
女孩疑惑地唤了一声,晃了晃手中的乌龙茶。
陈暮猛地回神,几乎是抢过饮料,迅速扫码。
他的心跳得厉害,指尖甚至有些发麻。
这份“空白请柬”带来的冲击,远胜于之前的凉茶和空鸟笼。
“那个……林音。”
他瞥见她围裙上绣着的名字,生硬地开口,试图说点什么来掩饰自己的失态,“今天……生意还好?”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干巴巴的搭讪,蠢透了。
林音显然也有些意外,眨了眨眼,随即笑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诶?
你认识我呀?
还不错哦,刚出炉的草莓蛋糕一下子就卖光了!”
她身上那份空白请柬,随着她轻快的语气微微晃动,那圈淡绿色的光晕也仿佛明亮了一丝。
陈暮低下头,胡乱地将零钱找给她,不敢再看。
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
为什么一个看起来如此阳光、充满活力的女孩,会带着这样一份奇怪又沉重的遗憾?
林音接过零钱,道了谢,转身要走,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从随身的大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小纸袋,放在收银台上。
“这个,是我们店的新品试用装,草莓玛德琳。
不介意的话尝尝看哦!
晚上值班很辛苦吧?”
她说完,像只轻盈的鸟儿一样,推门离开了。
那份空白的请柬,也随着她的身影一同消失在门外明媚的阳光里。
便利店内恢复了寂静。
陈暮怔怔地看着台上那个小巧的纸袋,印着烘焙店的logo,一只简笔画的小猫。
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伸出手,拿起纸袋。
贝壳形状的小蛋糕,散发着浓郁的黄油和草莓香气,松软诱人。
他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很甜。
是一种扎实的、温暖的、带着阳光味道的甜,瞬间驱散了他口中因熬夜而产生的苦涩。
己经……很久没有尝过这样的味道了。
他靠在冰冷的收银台上,慢慢咀嚼着,感受着那份甜意在舌尖化开。
窗外,是林音回到对面烘焙店的身影,她正在和熟客笑着打招呼,那份空白的请柬在她身边若隐现。
陈暮的心中,第一次对那该死的“能力”,产生了一丝除厌恶之外的情绪。
——好奇。
为什么是空白的请柬?
那圈淡绿色的光晕又代表着什么?
一个如此温暖的人,心底究竟藏着怎样的故事?
他将最后一点玛德琳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傍晚的夕阳透过玻璃门,在地面投下长长的、温暖的光斑。
那个关于空鸟笼的老奶奶,今天下午好像没有出现。
陈暮忽然意识到,自从他捡起那板药之后,就真的……再也没见过她和那个鸟笼了。
一个荒谬的、他极力抗拒的念头,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或许,他看见这些遗憾,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