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在窗外声嘶力竭地叫着,吵得人心烦意乱。
李默站在自家那间低矮、昏暗的堂屋里,手心里攥着的,是那张刚刚寄到的、还带着油墨味的录取通知书。
纸张的边缘,被他手心的汗浸得有些发软。
他没有看通知书上那个陌生的专科学校名字,目光首首地落在母亲身上。
母亲正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低着头,专注地缝补着他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
她的背微微佝偻着,像一张被生活压弯的弓。
电风扇在角落里吱呀呀地转着,吹过来的风都是热的,却吹不散屋里凝重的气氛,也吹不动母亲鬓角那几缕刺眼的白发。
那白发,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得李默眼睛生疼。
他想起前几天,母亲为了给他凑学费,低着头在亲戚家借钱时那唯唯诺诺的样子;想起父亲早逝后,母亲一个人靠在纺织厂做工那点微薄的薪水,把他拉扯大的艰辛;想起自己那永远在班级中下游徘徊、惨不忍睹的成绩单……一股混合着愧疚、无力又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儿,猛地冲上了他的头顶。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夏日的燥热和胸腔里的酸涩,声音干哑地开了口:“妈。”
母亲闻声抬起头,疲惫的脸上带着询问。
当她看到儿子手里那张纸时,眼里瞬间闪过一丝微弱的、几乎是习惯性的期待光芒。
李默避开了那道目光,他怕自己一看,刚下定的决心就会动摇。
他垂下眼,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在地上:“这学,我不上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电风扇还在不知疲倦地吱呀作响。
母亲愣住了,手里的针线活停了下来。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能是劝解,可能是责备,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更了解这个家的境况。
那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无奈和心酸。
李默没等母亲回应,或者说,他不敢等。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里间自己那狭小的卧室。
背靠着关上的房门,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的声音,震得耳膜发疼。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那张代表着某种“前途”和“希望”的纸张。
就是这张纸,可能要耗光母亲未来几年的血汗,可能要让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背上更沉重的负担。
而他,一个看不到读书出路的人,凭什么?
一种强烈的屈辱感和一种自暴自弃的决绝交织在一起。
他用力将那张录取通知书揉成一团,纸张发出痛苦的***。
他把它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要把它捏碎,也把自己那个不切实际的未来捏碎。
最后,他走到那个旧的木头衣柜前,拉开最底层那个抽屉,里面放着他一些早己***的旧衣服和杂物。
他把那个皱巴巴的纸团,狠狠地塞到了最底下,再用那些旧衣服严严实实地盖住。
像是埋葬了什么。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身体却像被抽空了力气。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烈日炙烤得有些扭曲的街道,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种走向未知的、茫然的坚定。
他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但他知道,那条按部就班的上学路,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