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里,只有两种人:病人,和即将被我治愈的病人。
而顾夜,从我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他属于后者,且会是我职业生涯中最具挑战性、也最完美的“作品”。
他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姿势标准得像是从心理学教材里抠出来的——微微前倾,以示开放,却又肩线紧绷,透着不易察觉的防御。他的指节用力到泛白,呼吸带着刻意压制的频率。一切症状,都精准地指向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完美,却又完美得过分标准。
“顾先生,”我开口,声音是我演练过千百次的温和与共情,像一块吸饱了阳光的丝绒,“在这里,你是安全的。我们可以慢慢来。”
他抬起眼。那是一双很出色的眼睛,黑得像永夜,里面翻涌着惊惧、痛苦,以及一丝……被很好地掩藏起来的审视。这审视感让我脊椎窜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兴奋。对,就是这样,越是坚固的堡垒,攻克后才越有成就感。
“沈医生,”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久未开口的滞涩,“我……总是回到那个场景里。血,还有爆炸声……”
他开始叙述,语句破碎,逻辑混乱,但核心清晰——一场导致队友牺牲的海外行动,成了他无法摆脱的梦魇。
我耐心地听着,适时地给出引导,像一个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他每一丝情绪波动和言语漏洞。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归类。多完美的病例啊,每一个症状都像是为PTSD量表量身定做。
然而,我的直觉,那个超越理论和经验的东西,在轻轻敲打我的神经。太标准了,标准得像一场演出。
“你描述的血迹喷溅方向,”在他一段叙述的间隙,我轻轻打断,身体不着痕迹地前倾,营造压迫感,“和你当时所处的掩体位置,从力学角度似乎有些矛盾。”
他瞳孔微缩。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我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绝非恐惧,而是某种类似于“被识破”的锐利。但太快了,快得像错觉。
下一秒,他用力闭上眼,双手抱住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我不知道……我记不清了……到处都是……”他陷入了更“典型”的闪回发作。
我向后靠回椅背,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温水滑过喉咙,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探究欲。
看,偏离主线了。沈清歌,你的任务是治愈他,掌控他,而不是质疑你的“材料”。无论这矛盾感是因他记忆混乱,还是别的什么,最终,我都会让他呈现出我想要的、 “健康”的样子。
“没关系,记不清就不要勉强。”我的声音重新变得柔软,“今天我们就到这里。你做得很好,顾夜。”
他慢慢平静下来,额发被冷汗浸湿,眼神恢复了那种受惊小鹿般的脆弱。
“谢谢您,沈医生。”他低声说,带着恰到好处的依赖。
送他离开咨询室后,我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那个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背影融入人群。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我身上,却驱不散心底那点被挑起的、冰凉的兴味。
他像一本装帧精美却用密码写就的书。而我,最喜欢的就是破译密码。
回到办公桌前,我翻开他的档案,在第一次问诊记录的最后,轻轻添上一笔:
“疑似存在表演型防御机制,需重点观察。真实性,存疑。”
合上档案,指尖在光滑的封面上轻轻敲击。顾夜,无论你藏在迷雾之后的是什么,我都会亲手,把它挖出来。
这,是我独有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