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我的发丝、衣角悄然滑落,在身后留下一串时断时续的水痕。
令人诧异的是,握住伞柄的那只手,并未感受到多少寒意,反而残留着一种陌生的、暖融融的触感,如影随形。
走廊里空无一人,想必大家都去参加开学典礼了。
我轻轻推开宿舍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洗衣粉和些许潮湿的味道迎面袭来。
西人间很拥挤,我的书桌靠着门。
我小心翼翼地把湿漉漉的黄伞放在门后角落,它立在那里,鲜亮得扎眼,与宿舍灰扑扑的墙壁、老旧的家具格格不入,像个闯错空间的异类。
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当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时,让我心头一悸。
我赶紧脱下湿透的外套和鞋子,用干毛巾胡乱擦着头发和身体。
冰冷的布料贴在皮肤上的感觉渐渐褪去,但另一种烦躁却升腾起来。
我走到门后,盯着那把伞。
她是谁?
艺术系的?
素描专业?
还是别的?
她为什么那么着急?
这把伞……看起来不便宜,她就这么随便给了一个陌生人?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像一群被惊扰的飞蛾。
可一想到她捡画纸时那快哭出来的表情,想到她塞给我伞时那不由分说的样子,那股莫名的怨气又消散了大半。
她也不是故意的,而且,她好像……比我还惨?
那些画,也是很重要吧。
我听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声,心情复杂。
开学的第一天,就搞得这么狼狈,还欠下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伞债”。
我用毛巾,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伞面的水珠。
手指拂过光滑的伞布,那明亮的颜色几乎灼伤我的眼睛。
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地板上聚成一小滩水渍。
我擦得很仔细,近乎一种仪式,仿佛这样就能擦去内心的慌乱,或者试图理解这突如其来的馈赠。
“下次见面记得还我。”
她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清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天真。
下次?
在这偌大的、陌生的校园里,几万名学生,下次见面?
下一次见面会在何时何地?
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大概可是艺术学院的。
她就像一只追逐光线的飞鸟,而我,是埋在文故纸堆里的鼹鼠。
可是,不还回去,心里总觉得有个疙瘩。
这把伞像是一个具象化的提醒,提醒着我那个仓促的相遇,和那个……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的女孩。
擦完伞面,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打开了伞。
柠檬黄的伞蓬在宿舍昏暗的灯光下“哗”地撑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巨大的怪异花朵,瞬间占据了一小片空间,投下温暖的黄色光晕。
这色彩太过明亮,太过温暖,与我这间弥漫着陈旧气息的宿舍格格不入。
我甚至觉得,这光芒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见了我的局促和寒酸。
我几乎是仓促地又把伞收了起来,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我把伞重新靠回门后,但这一次,我把它往更深的角落挪了挪,试图用阴影掩盖那过于鲜亮的色彩。
眼不见,心不烦。
我开始处理那些湿了的书。
一页一页地翻开,用纸巾小心地吸去水分,把卷曲的角轻轻压平。
看着那些被水晕染、变得模糊的字迹,心疼的感觉再次翻涌上来。
这些是我一点点构筑起来的知识堡垒,是我抵御外界风雨的城墙,如今却因为一场意外而受损。
而这场意外的另一个当事人,却留下了一把伞,像一句轻飘飘的安慰,让我连抱怨的立场都没有。
都怪这场雨……“嗡——” 手机的振动断了我的思绪。
是***中介发来的信息,确认下午家教的时间和地址。
现实的压力瞬间像潮水般涌回,将刚才那些纷乱的思绪冲散。
我深吸一口气,下午没课,但晚上有班会,时间很紧。
我拿起饭卡,准备去食堂随便对付一口,然后就得赶去家教地点。
走到门口,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在那把黄伞上。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把它拿了起来。
万一……下午雨还不停呢?
就当是借用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撑着这把明亮的黄伞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感觉更加怪异了。
它太新、太亮,和我这身洗得发白的衣服、旧书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能感觉到偶尔有路人的目光扫过这把伞,再扫过我,这让我浑身不自在,仿佛偷了别人的东西。
下意识地,我把伞压得更低了些,几乎要遮住自己的脸。
食堂里人声鼎沸。
我打了素菜和半份米饭,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雨伞被我小心地靠在桌腿内侧,仿佛这样就能让它不那么显眼。
我味同嚼蜡地吃着饭,脑子里却还在不受控制地回放早上的画面:她湿漉漉的裙摆,凌乱的发丝,那双清澈又焦急的眼睛,还有塞伞给我时指尖那短暂的温热触感……沈知微,你清醒一点。
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那只是个意外。
这把伞还回去,就再无瓜葛了。
对,当务之急是找到她,把伞还了。
下午的家教还算顺利。
孩子很听话,两个小时很快过去。
当拿到那几张钞票时,我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这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在回学校的路上,雨己经小了很多,变成了毛毛雨。
我依旧撑着那把黄伞,心里盘算着怎么找她。
校园论坛?
对,可以发个失物招领帖,虽然感觉希望渺茫。
或者,去艺术学院那边转转?
可是,以什么理由呢?
像个跟踪狂一样在人家教学楼前晃荡?
晚上开班会,辅导员讲了些开学注意事项。
我坐在最后一排,心不在焉。
算了,顺其自然吧。
也许,就像一颗流星,划过就算了,本就不该有交集。
我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宿舍。
室友们也都己经回来了,正在聊天。
看到我手里那把醒目的黄伞。
林薇好奇地问:“知微,新买的伞?
颜色挺亮啊。”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别人借的。”
把伞重新放回门后那个角落,我尽量不去看它。
洗漱,爬上床,拿出明天要上的课教材预习。
可是,字迹在眼前晃动,始终进不到脑子。
那个女孩,就像一颗投入我平静或者说死寂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我想象的要大,要持久。
她那带着松节油气息的身影,连同这把碍眼的黄伞,己经强势地闯入了我的世界,一时半会儿,恐怕是赶不走了。
这一夜,我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似乎总有一把明黄色的伞,在灰蒙蒙的雨里,飘忽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