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浣衣局里的暗棋
她将浸满水的粗布宫装往搓衣板上按,冰凉的井水顺着袖口灌进胳膊,冻得她指尖发麻,却不敢有半分停歇——浣衣局的张嬷嬷就站在廊下,手里的藤条抽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那是在警告所有人不许偷懒。
“动作快点!
这批衣服要是日落前赶不完,今晚谁也别想吃饭!”
张嬷嬷的声音像破锣,扫过宜修时,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轻蔑。
宜修心里清楚,这轻蔑不是冲她来的,是冲“从翊坤宫贬来”的身份——宫里人都知道,翊坤宫是华妃旧居,如今又要迎娴妃入住,从那里出来的人,要么是惹了麻烦,要么是成了弃子,谁都想踩一脚。
正搓着衣服,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宜修回头,只见两个小宫女正围着一个穿碧色衣服的宫女推搡,那碧色衣服的宫女怀里抱着的浆洗衣物散了一地,其中一件明黄色的衣角露了出来,在一堆灰扑扑的布料里格外扎眼。
“你眼瞎啊!
敢把水溅到我们姐姐身上!”
领头的小宫女是皇后宫里调来的,仗着有靠山,在浣衣局里向来横行。
碧色衣服的宫女叫青禾,是个刚进宫不久的新人,此刻吓得脸色发白,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衣服,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那小宫女抬脚就要往青禾手背上踩,宜修见状,手里的搓衣板“咚”地一声落在盆里,溅起的水花刚好落在那小宫女的裙角。
“妹妹这脾气,在浣衣局里倒是少见。”
宜修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水珠,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不过这明黄色的衣服,是要送去养心殿的吧?
要是被你踩脏了,或是耽误了时辰,皇后娘娘怕是也护不住你。”
那小宫女愣了一下,低头看见青禾怀里的明黄色衣物,脸色瞬间变了。
宫里规矩森严,明黄色是天子专用,哪怕是洗衣物,也得格外小心,若是出了差错,最轻也是杖责,重了怕是要丢性命。
她咬了咬唇,狠狠瞪了青禾一眼,拉着同伴悻悻地走了。
青禾连忙爬起来,走到宜修面前屈膝行礼,声音还带着哭腔:“多谢姐姐相救,我……我叫青禾。”
“举手之劳。”
宜修弯腰帮她捡起地上的衣服,指尖触到青禾手腕时,摸到一个小小的银镯子,镯子上刻着一个“沈”字。
她心里一动——沈家是江南的书香世家,去年刚送了女儿进宫,封为沈常在,住在内廷西侧的碎玉轩,虽位分低,却颇得皇上一次恩宠,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再没见过圣驾。
“你是沈常在宫里的人?”
宜修问。
青禾点头,眼神暗了暗:“主子进宫后,只见过皇上一次,后来就被皇后娘娘以‘体弱’为由,禁足在碎玉轩,连宫门都不许出。
我这次来浣衣局,是想偷偷给主子洗几件贴身衣服,没想到……”宜修心里了然。
皇后向来忌惮有宠的低位分嫔妃,沈常在怕是因为那一次恩宠,成了皇后的眼中钉。
她看着青禾,忽然想起前世的自己——那时她也是靠着旁人的一点善意,才在深宫里站稳脚跟。
如今这青禾,或许就是她在浣衣局里,能抓住的第一个机会。
“以后你若是遇到麻烦,就来找我。”
宜修将叠好的衣服递给青禾,“不过记住,在浣衣局里,少说话,多做事,尤其是关于你主子的事,绝不能在外人面前提起。”
青禾眼睛一亮,重重点头:“我记住了,多谢姐姐!”
说罢,抱着衣服快步走了。
宜修回到自己的位置,刚拿起搓衣板,就见张嬷嬷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个黑漆漆的木盆,“阿修,这里有件衣服,你去把它洗干净,明天一早要送到翊坤宫去。”
宜修接过木盆,低头一看,心脏猛地一跳——盆里的衣服是件月白色的宫装,领口绣着缠枝莲纹,料子是上等的杭绸,最关键的是,衣襟内侧绣着一个小小的“娴”字。
这是娴妃的衣服!
她抬头看向张嬷嬷,见张嬷嬷眼神闪烁,显然知道这衣服的来历,却故意没说。
宜修心里冷笑——这是想给她挖坑呢,若是洗坏了娴妃的衣服,或是耽误了时辰,她在浣衣局也待不下去了。
可转念一想,这也是个机会。
娴妃即将入住翊坤宫,若是能借着这件衣服,给娴妃留下一点印象,哪怕只是“洗衣仔细”的印象,对她日后离开浣衣局,也是有好处的。
“奴婢一定洗干净,绝不让嬷嬷失望。”
宜修接过木盆,语气恭敬,眼神却藏着一丝算计。
回到住处,宜修没有立刻洗衣服,而是先找了块细棉布,又从自己仅有的一点积蓄里,拿出一小盒蜜蜡——那是前世华妃教她的法子,洗贵重衣物时,用蜜蜡涂在绣线接缝处,能防止丝线磨损。
她小心翼翼地将蜜蜡涂在缠枝莲纹的接缝处,又用温水将衣服浸泡,轻轻揉搓,连领口的每一个褶皱都仔细捋平。
首到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她才将洗好的衣服晾在通风处,看着那月白色的布料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宜修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这深宫之路,难如登天。
但只要每一步都走得稳,每一个机会都抓住,总有一天,她能走出这浣衣局,走到更高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宜修将叠得整整齐齐的宫装送到翊坤宫的偏殿。
刚要离开,就听见殿内传来娴妃的声音:“这件衣服洗得很干净,连绣线都没磨损,是谁洗的?”
宜修的心猛地一跳,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