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一条奔流不息的河,但极少有人知道,这条河上会泛起涟漪。每一个涟漪,都是一个来自未来的可能,一个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扰动。当高能粒子偶然撞击时空的脆弱节点,一个字节,一个字符,甚至一个标点,便能挣脱因果的束缚,逆流而上。它们是溺水者的呼救,是迷航者的信标,是来自十年后坟墓里的回响。江澈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他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本不该存在的短信。发信人是他自己,时间在十年之后。那条信息像一枚投入死水深潭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足以打败整个世界的惊涛骇浪。它用最简洁的文字,提出了一个最绝望的问题:当未来向你求救时,你该如何拯救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又或者,你该如何确定,伸出手,不会被拖入更深的黑暗?
江澈盯着电脑屏幕。
右下角的时间从17:59跳到18:00。
一个裁员通知的弹窗准时出现,冰冷,高效,不带一丝感情。
他点了“确定”。
没有起身,没有收拾东西,甚至没有骂一句脏话。他就那么坐着,像一座被风干的雕塑。办公室里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他工位上那盆快要渴死的绿萝,和他自己。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
是一条短信。
发件人的号码,是他的手机号。一模一样,十一位数字,分毫不差。
短信的发送时间,是2044年8月12日。
十年后。
内容很简单,两个字。
救我。
江澈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字。
新的诈骗手段?还是哪个无聊的同事在离职前搞的恶作剧?他扯了扯嘴角,露不出一个完整的笑容。
他伸出拇指,按向删除键。
手机又震了一下。
第二条短信进来了。还是那个号码。
内容是一串数字和文字:“3分钟,14号楼,窗外,蓝色无人机。”
江澈的动作停住了。
他抬头,看向办公室的窗户。这里是11楼,正对着对面的14号楼,一栋同样没有灵魂的写字楼。两楼之间是个人工湖,此刻正被夕阳染成一片令人作呕的橘红色。
他没有动。
只是静静地看着。
手机屏幕亮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走。18:01。18:02。
周围安静得能听到空调系统停机前的最后一声呜咽。
在他看到时间变成18:03的瞬间,一架蓝色的无人机拖着细微的黑烟,毫无征兆地从14号楼的某个窗口窜出,随即失控,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从他眼前笔直地掉了下去。
楼下传来“噗通”一声闷响,接着是几声短促的惊呼。
江澈的手指停在了删除键上方,一动不动。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向下望去。
人工湖边,几个还没走的路人正围着,对着湖里指指点点。湖面上漂浮着蓝色的残骸,旁边是一个瘪下去的快递箱。
和短信里的预言,分秒不差。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瞬间漫过头顶。他感到一阵窒息。
这不是恶作剧。
这不是诈骗。
这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正在发生的真实。
手机屏幕自动暗了下去。江澈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它扔在桌上。手机在桌面上滑行了一段距离,撞到键盘才停下。
他大口喘着气,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
失业的麻木感被一种更尖锐、更刺骨的情绪取代了。
十分钟前,他的人生只是跌入了谷底。
而现在,他的人生,好像根本没有底。
他死死盯着那部手机,那块小小的、黑色的金属玻璃板。它不再是一个通讯工具,而是一个来自未来的墓碑,上面刻着两个字。
救我。
谁要救谁?
现在的他,去救十年后的自己?一个连下个月房租都付不起的失败者,要去拯救一个能在十年后掌握这种诡异技术的人?
这听起来像个笑话。
一个无比恐怖的笑话。
他走回办公桌,拿起手机。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那两条信息。
他试着回复。输入框里打出“你是谁?”,点击发送。
发送失败。红色感叹号。
他试着拨打自己的号码。
“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冰冷的系统女声。
这东西,只能单向接收。
江澈坐在椅子上,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城市的霓虹灯开始闪烁,像无数睁开的、冷漠的眼睛。
他的人生,似乎被劈成了两半。
十八点零二分之前,他是一个可悲的、被时代抛弃的程序员。
十八点零三分之后,他成了一个更可悲的、被未来选中的求救对象。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办公室的感应灯因为长时间无人走动而“啪”地一声熄灭,将他彻底吞入黑暗。
黑暗中,手机屏幕的光亮显得格外刺眼。
江澈拿起手机,没有再试图删除那条短信。
他站起身,拿起自己那个用了五年的双肩包,把桌上唯一值钱的笔记本电脑和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一起装了进去。
走出公司大门时,一阵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江澈抬头看了一眼这座城市。
无数扇窗户亮着灯,无数人正在为生活奔波。他们的人生轨迹清晰、正常。
只有他,像一个脱轨的幽灵。
未来的我。
他心里默念着。
你最好祈祷自己真的快死了。
不然等我过去,一定亲手揍你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