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血顺着冰冷银盏滴落时,我听见了爱情死去的声音。那个我曾倾尽一切爱慕的帝王,
为救他的贵妃,亲手剖开我的胸膛。当夜,身中奇毒的他却闯入冷宫,
将我压在残破的床榻间,气息灼热,一遍遍唤着“婉儿”…… 那是贵妃的闺名。
我于黑暗中睁着眼,直到天明。爱意,连同那颗被刺穿的心,一起凉透了。01雨打青瓦。
我捻着新到的沉水香,细辨成色。 珩儿踮脚趴在柜台边,小手拨着算盘。娘亲,
漕帮上月少结三钱银子。 他蹙眉垂眸的神态,像极了一个人。店门吱呀推开。
几个劲装汉子无声隔开人群。玄色身影踏进门来,绣金靴底沾着雨水。
满堂说笑声戛然而止。我指尖掐进香料里。 他目光掠过香架,扫过伙计,最后定在柜台。
定在珩儿身上。他瞳孔骤缩。 踉跄着向前半步。啪嚓—— 腰间蟠龙玉佩摔得粉碎。
碎玉溅到珩儿脚边。孩子吓得揪住我的裙裾。 玄色身影已逼到眼前,
铁钳般的手攥住我的手腕。朕找了你五年…… 他眼眶通红,声音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我抬眸。 香扇抵在他胸前。 客官认错人了。声音平稳如深潭静水。 买香请排队。
他指节发白。 你看着朕再说一次!珩儿从身后钻出来推他。 不许欺负我娘亲!
孩子仰头瞪着他: 娘亲,这个凶叔叔是谁?是不是买不起我们的香?
他脸色瞬间惨白。我弯腰抱起珩儿。吓到了是不是? 嬷嬷带你去吃糖糕。
自始至终,没再看那人。林嬷嬷快步接过孩子。 他仍拦在面前,胸膛起伏。
那孩子……是我的种?我轻笑。香扇轻点他僵硬的手臂。客官说笑。
我夫君去世多年。坟头草都三丈高了。他眼底的光彻底熄灭。我抱着珩儿往后院走。
那道视线烙在背上。 伙计战战兢兢请示:东家,这位爷……我头也没回。
规矩就是规矩。想买香就排队。帘子将落时,听见他哑声吩咐:去查。
五年内所有出入记录。脚步声停在帘外。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我掀帘,
对上他猩红的眼。客官。您挡着光了。后院天井,雨丝如织。
珩儿小口吃着糖糕:娘亲,那个叔叔的眼睛和我好像。
我替他擦去嘴角糖渍:天下相似之人很多。林嬷嬷递来热茶:姑娘,那是……
是客官。我打断。茶汤热气里,指尖微颤。前堂传来争执。这位爷,真不能进……
让开!帘子被猛地掀开。 他站在雨幕里,锦衣已湿透。朕只要一个答案。
雨水顺着他下颌滴落:那孩子,是不是建安三年生的?我饮尽杯中茶。
客官若要打听私事,出门左转,有个说书摊子。他向前一步,雨水打湿门槛。
当年取你心头血,是朕……客官。我抬眸:再说这些无稽之谈,我要报官了。
他低笑,带着凄凉:报官?朕就是官家。在这江南地界,我抚平袖口,
最大的官是知府大人。要不要让伙计去请?他死死盯着我。你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我整理香药,就像客官,五年前还是个明白人。雨声渐密。
跟朕回宫。 冷宫已经修葺好了。你仍是皇后。我拈起一片沉香屑捻碎。
客官若想买返魂香,小店还有些存货。至于其他,怕是找错地方了。
他突然伸手想碰我的脸。婉儿……我叫苏晚。我后退半步,客官记性不太好。
前堂传来珩儿哭声。我快步穿过回廊。娘亲——
珩儿扑进我怀里:那个叔叔要抱我……我抱起孩子,冷眼看他。吓着孩子了。
他的侍卫手足无措地站着。朕只是……他看着珩儿,眼神复杂。客官请回。
我轻拍珩儿后背,小店要打烊了。他站在原地不动。雨水在脚下积成小滩。
让朕抱抱他。声音带着恳求。不行。为什么? 怕染上晦气。
他身子晃了晃。你就这么恨朕?恨?我轻笑,客官说笑了。 不相干的人,
谈不上恨。珩儿小声说:叔叔,你把我娘的裙子弄湿了。
他这才发现衣袖洇湿了我的裙裾。抱歉……他慌忙后退。无妨。我唤来伙计,
把这地毯换了。 沾了泥水,不能要了。他眼神渐渐清明:明日朕还会来。
小店辰时开门。我抱着珩儿往后院走,客官记得排队。夜深人静,我点亮烛火。
珩儿睡得正熟,小手攥着半块糖糕。 窗外打更声远远传来。林嬷嬷轻手轻脚进来:姑娘,
他还在外面。打着伞,站在街对面。已经两个时辰了。我吹灭烛火:随他。
黑暗中,珩儿翻身梦呓:叔叔的眼睛……好像爹爹的画像……我轻拍他的背,
直到呼吸均匀。 雨声敲窗,像是故人叩门。天明雨停。我推开店门,晨雾未散。
街对面空无一人,只余满地烟蒂。伙计开始洒扫。东家,今日还营业吗? 自然。
我整理账本,照常开门。辰时三刻,阳光照进店堂。 熟悉的玄色身影出现在门口。
这次,他安静排在队伍末尾。轮到他时,他递上金锭:要一盒雪中春信。 五十文。
我找零铜钱,金子找不开。他握着那盒香不走。还有事? 这香……怎么用?
点燃即可。我核对账目,客官若不懂,问问后面排队的人。
他压低声音:朕把贵妃送进了冷宫。哦?笔尖微顿,那客官该买安神香。
她承认当年是自己下的毒。我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这些宫闱秘事,
客官还是说给说书先生听。 说不定能换几个酒钱。他苦笑:你还是不信朕。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我合上账本,都是过去的事了。珩儿从后院跑出来,
举着刚写的大字:娘亲看我写的字!见到他,孩子立刻躲到我身后,探出半个脑袋。
他蹲下身,与珩儿平视: 珩儿小声说:娘亲说,坏人都不说自己是坏人。我忍俊不禁。
他也笑了,笑容苦涩:你娘亲说得对。客官若是无事, 我牵起珩儿的手,
我们要去用早膳了。他站起身让开通路:明日朕……我还能来吗? 开店做生意,
我回头,来的都是客。阳光洒满长街,将他的影子拉长。 走出很远,
还能感受到那道目光。 如影随形。珩儿晃着我的手:娘亲,那个叔叔还在看我们。
随他去看。他为什么总是来看我们? 或许,我推开酒楼的门,
是咱们店的香太好闻了。跑堂热情迎上:苏大家还是老位置? 嗯。临窗座位,
正好看见香铺门口。 那个玄色身影依然站在那里,像尊石像。
店小二上菜时多嘴:对面那位爷站了一早上, 也不知在等什么。
我夹起糕点放在珩儿碗里:吃饭。窗外,他开始指挥侍卫搬东西。
竟是要在对面赁铺子。珩儿好奇张望:叔叔要开香铺吗?看样子是。
那会抢娘亲的生意吗? 不会。我抿茶,他不懂香。
午后对面挂出招牌:御用香药局。 金匾额,朱红字,晃得人眼晕。他换下玄色锦衣,
穿着月白常服走进来。 现在,我们是邻居了。恭喜。我继续调香,
客官要买贺礼? 我想拜师学艺。香匙铛的落在香碟上。小店不收徒。
我可以交束脩。不缺银子。他沉默片刻:那你缺什么?缺个清净。
他转身离去,背影落寞。 晚间歇业时,发现门口放着一篮新摘的玉兰。
花瓣上还带着露水。林嬷嬷欲言又止:姑娘,这…… 扔了。我掩上门,
将满街暮色关在门外。夜深人静时,隐约听见对面传来捣香声。 笨拙而生涩。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少年在御花园里,手忙脚乱地想为我制一支生日香。月光透过窗棂,
照在珩儿睡颜上。 那眉眼,越发像他了。02龙血竭的腥气直冲脑门。我手一抖,
紫铜香炉翻倒在地。香灰溅上手背,烫出一串红痕。娘亲!珩儿丢下算盘跑来,
捧着我的手直吹气。痛不痛? 我看着那点灼痕,忽然笑出声。不及当年万分之一。
五载光阴倒卷,宫宴上的桂花酒尚温。 他正为我簪上一支东珠步摇,流光溢彩。
婉儿最喜东珠。他口中的婉儿从来不是我。 是那个突然呕血的林贵妃。陛下——
宫人惊惶跪倒一地。他拂落我鬓间步摇,珍珠滚落玉阶。 传太医!老太医匍匐在地,
颤若秋叶。贵妃中的是朱颜改……需至亲心头血为引。满殿目光如箭矢,
将我钉在原地。是你。他看我的眼神像看阶下囚。陛下不信臣妾?
你的命不及婉儿万分之一。侍卫铁钳般按住我的肩。银刀出鞘的寒光,刺得双目生疼。
按住皇后。他的声音比刀锋更冷。利刃破开皮肉时,我听见锦帷后他在温声哄她。乖,
饮了药便不疼了。 原来剜心之痛,不及这话伤人。血顺着银盏边缘滴答。
太医捧着那半盏猩红,疾步送入内室。我被弃在偏殿榻上,连块干净帕子都无。夜半时分,
我扯开染血的衣襟,踉跄至窗边。他正亲手为她喂药,眉目温柔似水。
姐姐她……可会有事?死不了。若你有恙,她要陪葬。我退回阴影里,
唇间漫开铁锈味。 原来五年结发情深,抵不过新人一滴泪。冷宫比想象中更荒凉。
林嬷嬷哭着为我包扎伤口。娘娘何苦…… 从今往后,再没有娘娘了。
我摘下九凤衔珠冠掷入枯井,闷响如惊雷。那夜暴雨如注。他醉醺醺闯进来,
将我按在霉湿的床榻上。婉儿…… 浓烈酒气混着龙涎香,熏得人作呕。
我盯着帐顶褪色的流苏,任由他动作。天光未亮他便离去。我取出枕下藏了许久的龟息散,
和着雨水咽下。 真苦啊。比那碗心头血还苦。娘亲?珩儿的小手在我眼前轻晃。
虫子咬的地方还疼么?我握住他软糯的手。早就不疼了。抬眼时,
正对上对面小楼轩窗后的视线。他死死盯着我这里,指节捏得发白。
一纸密报在他掌心皱成一团。我抬手放下竹帘。珩儿,晚膳想用什么?糖醋鲤鱼!
好。 窗外的注视来得太迟。迟了整整五载春秋。香灰在伤处凝成薄痂。
我继续调制新到的苏合香。东家,对面送来伤药。伙计捧着青玉盒,局促不安。扔了。
我头也不抬。 可这是御赐……沾了宫里的东西,晦气。
珩儿好奇地扒着窗缝张望。那个叔叔还在看我们。让他看。 我碾碎香饼,
动作平稳。看够了自然就走。暮色渐沉时,林嬷嬷点亮烛火。姑娘,
他查到了当年的事。 与我们何干?我嗅着新调的香粉,微微蹙眉。火候差了三分。
夜半忽然下起急雨。 我起身关窗,见那道玄色身影仍立在对面檐下。
雨水浸透了他的袍角。娘亲,叔叔淋雨会生病吗?珩儿揉着眼睛问。
大人都会照顾自己。我合拢窗棂,吹熄烛火。次日清晨,街面水洼未干。 我照常开铺,
见对面门楣新挂了香药局匾额。他换下龙纹常服,穿着素色布衣立在柜台后。
今日新到的龙脑,分你些。他递过琉璃瓶,指尖微颤。不必。
我转身取出自备的香料。小店用不起御用之物。午后天光正好,我教珩儿辨认香材。
这是沉水香,这是苏合香。他悄悄指向对面:那个叔叔也在学调香。抬眼望去,
只见他手忙脚乱地捣着香钵。 香末溅了满身。那笨拙模样,
恍惚还是当年御花园里为我采撷香草的少年。东家,漕帮三当家求见。
伙计通传打断思绪。 我敛起神色,恢复平日从容。苏大家别来无恙?
虬髯汉子抱拳施礼,声如洪钟。托您的福。我示意看茶,余光瞥见对面骤然绷紧的背影。
谈完生意送客时,正撞上他阴沉的目光。漕帮的人来做什么? 与客官何干?
我拂去袖口沾的香尘。他攥住我的手腕:那些江湖草莽……比宫里人干净。
我抽回手,转身进内间。珩儿抱着布老虎跑来:叔叔为什么生气?
因为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轻抚孩子柔软的额发。忘了真心要用真心换。
夜深人静时,窗外飘来断续箫声。 吹的是《折柳曲》。 当年他便是用这曲子,
在月下与我定情。娘亲,箫声真好听。珩儿偎在我怀里嘟囔。睡吧。
我捂住孩子的耳朵,直到箫声歇止。晨起开门时,发现檐下放着支新采的莲。
莲瓣沾着晨露,茎秆处系着张字笺:当年之事,已水落石出。我抬脚迈过那支莲,
吩咐伙计:扫干净。 有些伤口,不是几滴迟来的悔恨就能抚平。就像这江南的梅雨天。
衣裳晾得再久,也带着散不去的潮气。03冷宫的霉味混着药香,在蛛网密布的梁间缠绕。
我捻碎曼陀罗花蕊,汁液沾了满手。林嬷嬷跪在草席上捣药,石臼声惊起墙角的耗子。
娘娘……这是要掉脑袋的啊…… 脑袋?我滤出碧色药汁,早就不在脖子上了。
苦杏仁的涩在舌尖漫开。窗外忽传来掌灯太监的唱喏。陛下驾到——
林嬷嬷吓得打翻药碗。我迅速用稻草盖住药渣,指尖在袖中攥紧。他带着夜露闯进来,
蟒袍下摆扫过满地狼藉。婉儿…… 浓烈酒气扑面而来,我被他按在破败的床榻上。
锦帐垂落,惊起积年尘灰。陛下认错人了。我偏头避开他的亲吻,
将藏在指缝的迷药抹在他后颈。他在癫狂中撕开我的衣襟。 你是朕的皇后……废后。
我盯着梁上悬着的蛛网,三日前下的旨。他动作顿住,猩红着眼掐住我的脖颈。
你也配提旨意?窒息感涌上来时,我踢翻了床头的安神香。香灰迷了他的眼。
趁他松劲的刹那,我把最后一点迷药按进他唇缝。晨光熹微时,他扶着额角起身。
昨夜…… 陛下走错宫苑了。我系好衣带,冷宫路滑,仔细脚下。
他盯着我苍白的脸,忽然冷笑。 摆驾贵妃宫。确认有孕那日,秋水漫过御河。
我把最后一支九鸾钗塞给运秽物的老太监。申时三刻,西偏门。
林嬷嬷哭着缝制棉絮包袱,银针扎破指尖。真要带着龙种走? 这是孽种。
我抚着小腹,但我的孽种。祭天大典前夜,我把磷粉混着硝石撒在帷帐。
林嬷嬷抖着手递来火折子。 老奴在城隍庙等娘娘。我看着她钻过狗洞,
宫墙外传来三更梆子。火起时,我吞下龟息散。 喉间泛起桃仁的苦。远处传来走水
的呼喊,脚步声纷沓而至。老太监把我塞进秽物桶时,低声急道:贵妃的人往这边来了!
桶盖合拢的刹那,我听见羽箭破空之声。 木桶在官道上颠簸,腐臭淹没了神智。再醒来时,
林嬷嬷正用艾草水擦洗我的手腕。追兵过了三道卡子…… 宫里宣布皇后薨了。
我望向京城方向,烈焰映红半片夜空。从今往后,我叫苏晚。撕碎袖中暗藏的凤纹帕,
任丝缕飘进河灯。当铺掌柜对着耳坠吹了口气。鎏金的?足金。
我盯着他浑浊的眼珠,死当。 他抛来十两银锭,在柜台滚出涩响。江南梅雨沾衣欲湿。
我在桥头摆开香摊,第一日就遇上漕帮收例钱。新来的?三两银子。
地痞踹翻晾香的竹筛。没有。我撒出胡椒混着荨麻粉。 看他抓挠着滚进淤泥,
摊开掌心:还要么?第五个月盘下铺面,忘尘阁匾额悬上门楣。 林嬷嬷点燃炮仗,
硝烟中悄悄抹泪。姑娘,咱们…… 腹痛毫无征兆地袭来,我扶着门框滑坐在地。
稳婆的油灯在帘后摇晃。娘子使劲儿!指甲抠断在门板缝隙间。
恍惚听见宫宴上他在笑:婉儿最喜东珠……珩儿啼哭划破雪夜。我咬断脐带,
把他裹进棉袍。从今往后,只有娘亲了。林嬷嬷剪下胞衣埋进香圃,来年长出丛丛茉莉。
教他认《香乘》那日,他忽然抬头。 爹爹也懂制香么?他啊……我碾碎安神香,
最厌香料味。 青烟模糊了轩窗,却遮不住孩子与他相似的眉眼。
五年光阴从账册页间流走。 那日春雨缠绵,珩儿踮脚拨着算盘。娘亲,
漕帮又少结三钱银子。 店门吱呀推开,玄色衣摆掠过门槛。他目光扫过百子柜,
定在珩儿脸上时,蟠龙玉佩坠地迸裂。朕找了你五年…… 香扇抵住他胸膛时,
我看见他瞳孔里映出的自己。鬓边茉莉颤巍巍沾着雨珠。客官认错人了。
指尖划过扇骨上暗刻的婉字。 那是他当年亲手所赠。林嬷嬷端着茶盘僵在帘后。
珩儿好奇地探出头:叔叔要买安息香么?你娘……常点安息香? 他嗓音发颤,
伸手想碰孩子衣领下的胎记。香扇啪地合拢,挡住他的去路。客官若不想买香——
我抱起珩儿转身,别吓着孩子。暮色漫进店堂时,他仍立在原地。 雨水从檐角滴落,
在他脚边积成浅洼。那个叔叔哭了。珩儿趴在我肩头小声说。 我捂紧孩子的耳朵,
就像当年捂住心口淋漓的伤。04苏大家,这梦香真能见着前世姻缘?
张夫人攥着绣金香囊,指甲几乎要掐断金线。我舀起一勺琥珀色香粉,倾入青玉杵臼。
梦见了什么,全看夫人自己心里装着什么。三日后她顶着红肿的眼上门。
我瞧见了!前世他为我挡箭身亡……今日那死鬼纳妾,我竟不恼了。
她放下两锭金元宝,丝帕拭过眼角。 再要三份黄粱梦。对面御香局
整日传来捣药声。 他穿着常服坐镇,摔了第七个紫铜药碾。陛下,
苏大家今日售出百份黄粱梦。 暗卫跪在碎瓷片中禀报。朕的安神香呢?
……三盒。珩儿踮脚扒着柜台看账本。 娘亲,对面叔叔又在瞪我们。让他瞪。
我指尖揉开新到的龙脑香。 眼酸了自然回去。漕帮少主踹门进来,
蟒纹靴踏碎满地天光。 听说你的香能让人说真话?他甩出一袋银锭砸在香案上。
我要君子鉴。香不对人。 我推开钱袋。苏大家这是不给我漕帮面子?
他伸手要掀百子柜。我弹指点香,青烟如蛇掠过他鼻尖。 你昨夜在码头仓库……
他脸色骤变,猛然后退。 你怎知…… 现在还要香吗? 我吹灭香篆,
灰烬落在他的靴面。他连退三步撞上门框。 妖女! 连滚带爬冲出店门,
银袋都忘了拿。三日后漕帮主亲自登门,紫檀杖叩响青石板。犬子无状。
他放下漕运令牌,玄铁令牌压皱账册。 今后苏大家的货,漕帮分文不取。条件?
我摩挲令牌上缠绕的蛟纹。 请苏大家保守码头仓库的秘密。他压低声音,须发微颤。
那批私盐……香炉突然爆了个火花。令牌我收下。我推开雕花木窗。
今日天气甚好,总帮主请回。他如蒙大赦,临走绊倒门槛。对面二楼支摘窗突然洞开。
他扶着窗棂看我,茶盏碎在脚边。娘亲,叔叔生气了。珩儿数着银票头也不抬。
因为他不懂。我合上洒金账本。香道贵在心静。巡抚夫人深夜叩响角门,
兜帽落下珠钗零乱。求苏大家救命。她褪下翡翠镯按在香案上。有人要毒杀我儿。
醒神香三日。 我配好香推过去,紫檀盒扣响一声。睡前点燃。报酬?
盐政李大人下月巡视的路线。她瞳孔猛缩,指尖陷入掌心。你要这个做什么?
谈生意。我收起香方,云纹袖摆扫过案面。夫人不想查下毒之人了?她咬牙,
金镶玉护甲磕在盒盖上。 明日送到。三日后她带着密信回来,眼下乌青浓重。
下毒的是厨娘。香有效?小儿昨夜指认了真凶。 她盯着我焚信的动作。
苏大家要李大人行程何用?夫人。我看着纸灰落入香炉。 知道太多,
梦香就不灵了。对面开始学我制香,他亲手调制的返魂香, 定价只有我的一半。娘亲,
他们抢生意!珩儿气鼓鼓摔了青玉算盘。让他们抢。我翻开新到的《香乘》。
东施效颦。半月后他砸了香药局招牌,碎木惊飞檐下雀鸟。为何无人买朕的香?
百姓都说…… 暗卫声音发颤。说苏大家的香有仙气,陛下的……只有烟火气。
他冲进忘尘阁,龙纹锦靴踏碎满室安宁。你跟那些命妇说了什么? 说真话。
我焚起一炉雪中春信。比如陛下这身龙涎香,熏得人头疼。他抓住我手腕,
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跟朕回宫。 然后呢? 我抬眼。再取一次心头血?
珩儿突然抱住他腿,小拳头捶打龙纹刺绣。不准欺负娘亲! 他低头看孩子,眼神恍惚。
朕是你……客官。我把孩子拉到身后。 吓着孩子了,这月的安神香要加价。
雨夜,他在店外站到天明,雨水浸透玄色大氅。婉儿,朕知道错了。 我在二楼绣香囊,
银针戳破指尖。娘亲,叔叔哭了。珩儿扒着窗缝。 下雨而已。晨起开门时,
他还在原地。递来一卷明黄圣旨。封你为皇商,天下香铺归你管辖。 不必。
我跨过圣旨,湘裙拂过泥水。我要的,自己会取。他望着忘尘阁匾额,喉结滚动。
你究竟要什么?要你。 我轻笑,指尖掠过鬓边茉莉。从我的铺子前让开。
东家,西域来的驼队到了。伙计引着胡商进来,琉璃珠帘叮当作响。
胡商盯着我腰间玉佩。 这纹样……像是宫里的东西。赝品。我解下玉佩扔进香炉。
三文钱买的。他讪笑,呈上香料样品。我们要三百斤返魂香。没有。
我碾碎他带来的乳香。掺了松胶的货,也配进忘尘阁?胡商变色,手按向腰间弯刀。
夫人慎言!珩儿突然举起账本。娘亲,他们上个月卖给御香局的货,
价比我们高三成。满堂寂静。胡商额角渗出冷汗。小公子说笑……送客。
我拂落案上香灰。忘尘阁不做亏心生意。黄昏时分,御香局传来砸瓷器的声响。
他立在窗前,目送胡商车队仓皇离去。娘亲,叔叔在看你。珩儿趴在我膝头。
让他看。我梳理孩子柔软的发丝。 看久了才知道,什么叫求不得。更鼓敲过三巡,
后门传来轻叩。 他披着夜露立在石阶上,掌心躺着那枚自焚的玉佩。朕亲手雕的龙纹,
烧成灰也认得。是吗?我望着巷口摇曳的灯笼。 我烧过的东西太多,早记不清了。
05叔叔,这个龙涎香要一千两。 珩儿踮脚指着琉璃柜,小脸绷得严肃。
皇帝捏着银票的手顿了顿。 朕…真不便宜。他日日来占着窗边花梨木椅。
一坐就是整天。 陛下,边关急报。暗卫捧着文书跪在香架旁。放着。
他眼睛仍黏在后院踢毽子的珩儿身上。叔叔不会打算盘吗?珩儿抱着紫檀算盘跑来。
我教你。皇帝的手握惯朱笔,被孩子软软的手指按在算珠上。这里进十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