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落的信纸,如同断了翅的蝶,打着旋儿,落在了两人之间的地面上。那泛黄的纸页,
朱红的印记,刺目地摊开着,无声地控诉着十年前那场肮脏的交易。萧衍的目光,
下意识地随着那信纸下落,扫过上面熟悉的字迹和内容。
那些他以为早已被时间掩埋、被权力粉饰的过往,如此***裸地、带着血腥气地呈现在眼前,
还是通过她的眼睛……一股混杂着暴怒、烦躁和某种连他自己都厌恶的、尖锐的刺痛,
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扼向她脖颈的手,最终没有落下,而是猛地改变了方向,
一把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以为……凭这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东西,”他盯着她泪眼模糊的脸,
声音从喉咙深处逼出来,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狠戾,“就能动摇什么?就能替你沈家翻案?!
”手腕上传来钻心的疼痛,让沈知微几乎窒息。但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
只是死死地瞪着他,泪水不断滚落,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不能吗?!
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你们如何构陷!如何用我做人质逼迫我父亲!写着你们……草菅人命!
萧衍!你看着我!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这上面写的,都是假的吗?!”她直呼了他的名字。
不再是“王爷”,而是带着血泪的、最直接的指控。
萧衍被她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恨意和绝望灼得心头一悸。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
不自觉地又加重了几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自己依旧掌控着一切,
才能压下心底那丝莫名翻涌的、令他烦躁不安的情绪。“是真是假,重要吗?”他逼近她,
气息灼热地喷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冰冷的残忍,“沈文柏勾结盐枭,贪墨国库,证据确凿!
本王不过是……顺势而为!”“顺势而为?”沈知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泪水却流得更凶,“好一个顺势而为!用女儿的性命胁迫父亲认罪!
这就是你靖王殿下的‘公正’?!这就是你口中‘证据确凿’的真相?!”她猛地挣扎起来,
不顾手腕几乎要被折断的剧痛,另一只手指着地上的信纸,声音凄厉:“那这呢?!
这上面写的‘实证’呢?!你们找不到,对不对?!所以你们才要‘永绝后患’!
所以才把我困在你身边!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对着你这张虚伪的脸,扮演着别人的影子!
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很痛快?!”她的每一句质问,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狠狠捅向萧衍最不愿面对的、那些隐藏在权力与偏执之下的、阴暗的角落。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底的风暴几乎要失控。他猛地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
另一只手铁箍般环住她的腰,将她死死禁锢在胸前,低头,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地逼视着她,
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意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慌乱的暴戾:“是!
本王就是要把你锁在身边!你是我的!从十年前开始就是!沈家如何!江南旧案如何!
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这辈子,你都休想离开!
”他的气息混乱而灼热,带着一种毁灭般的疯狂。那强烈的占有欲,在此刻,
与信纸上冰冷的阴谋交织在一起,显得愈发扭曲和令人作呕。沈知微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着,
挣扎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那双充满了偏执与黑暗的眼睛。
“放开我……你这个疯子……放开……”她绝望地哭喊着,指甲在他手臂上抓出深深的血痕。
萧衍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更紧地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揉碎在自己骨血里,
声音低沉而执拗地在她耳边重复:“你是我的……是我的……”就在这时,沈知微挣扎间,
袖中一个硬物,被她剧烈的动作甩了出来,“哐当”一声,掉落在两人脚边。那声音不大,
却异常清晰。两人的动作,同时僵住。萧衍的目光,下意识地向下望去。沈知微的心,
在那一刻,骤然停止了跳动。地上,那枚从流杯亭取得、被她小心翼翼藏匿的——玄黑色,
“墨”字令牌——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冰冷的材质,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上面那个古朴复杂的“墨”字,如同一只嘲弄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这混乱而不堪的一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萧衍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情绪,
都在看到那枚令牌的瞬间,戛然而止。他脸上的暴怒、偏执、疯狂,如同潮水般褪去,
只剩下一种……极致的、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更深沉的、几乎是骇然的……冰冷。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钳制着沈知微的手。目光,却如同被钉死了一般,
牢牢地锁在那枚令牌上。仿佛那不是一枚令牌。而是一道……来自地狱的催命符。
沈知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看到那枚令牌时,也是一怔。随即,
她看到了萧衍脸上那从未有过的、近乎惊骇的神色。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
劈入了她的脑海!他认识这枚令牌!他不仅认识,而且……极其忌惮!
这枚“墨”字令牌……究竟是什么来头?!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萧衍。萧衍也正好抬起眼,
看向她。四目再次相对。这一次,他眼中没有了杀意,没有了暴怒,没有了偏执。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翻涌着惊涛骇浪的……死寂。他看着沈知微,
看着这个他找了十年、锁在身边、自以为可以完全掌控的女人,看着她苍白脸上未干的泪痕,
看着她眼中同样的震惊与探究,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
正在彻底脱离他的掌控。向着一个……连他都无法预知的、危险的方向,急速坠去。殿外,
风雪依旧。而殿内,一场更大的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那枚玄黑色的“墨”字令牌,
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萧衍眼底激起了滔天骇浪,却又在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冰冷强行压下,
只余一片令人胆寒的死寂。他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扼住她手腕的力道骤然松懈,
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也无意识地垂落。他就那么站着,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目光死死地钉在令牌上,仿佛那是什么洪荒凶兽,下一秒就会暴起噬人。
沈知微趁机挣脱了他的钳制,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书案边缘,才勉强稳住身形。
手腕上被他捏出的淤痕和后背撞到的痛楚此刻清晰地传来,但她顾不上了。她的全部心神,
都被萧衍脸上那从未有过的、近乎惊骇的神情所攫取。他认识这令牌!他怕这令牌!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骤然刺破了她心中因那封信而翻涌的绝望与恨意,
生出一丝荒谬而尖锐的希望。这枚她不明所以、险些为之送命的令牌,
竟然能镇住权势滔天、冷酷无情的靖王?!她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
目光在萧衍失神的脸和地上那枚幽暗的令牌之间飞快逡巡。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为什么?这“墨”字代表什么?是一个组织?一个连萧衍都忌惮的庞大势力?
还是……某个更高权力的象征?“看来……”沈知微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沙哑,
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冰冷的试探,“王爷认得此物?”萧衍猛地抬起头!
那双刚刚还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眸子,此刻已强行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
是更加汹涌的暗流。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刮过她的脸,
最后再次落回那枚令牌上。他缓缓地,蹲下身。
动作甚至带着一丝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谨慎。他没有立刻去捡,只是伸出手指,
隔着一小段距离,虚虚地描摹着令牌上那个古朴复杂的“墨”字纹路。指尖,
竟有微不可察的颤抖。沈知微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紧紧盯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终于,萧衍的指尖触碰到了那冰凉的令牌。
就在他指尖与令牌接触的瞬间,他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了手!
随即又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他不再犹豫,一把将令牌抓起,
紧紧攥在手心。那坚硬的棱角硌着他的掌心,传来清晰的痛感。他站起身,重新看向沈知微。
眸中所有的震动与失态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冻僵的冰冷。
“这东西,”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你从哪里得来的?”他没有否认认识这令牌!他甚至没有追问流杯亭之事,直接问来源!
沈知微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强迫自己迎上他压迫感十足的目光,脑中飞速权衡。说出流杯亭?
说出那个神秘的低语?不,那只会将线索彻底暴露在他面前,
也可能引来对那神秘人或势力的追杀。她需要这枚令牌带来的威慑,
更需要这背后的秘密作为筹码。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思绪,
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虚弱和茫然:“妾身……不知。前两日整理旧物时,
在妆匣底层无意间发现的……只觉得样式古怪,便随手收着了。”她顿了顿,抬起眼,
目光纯净得像是不染尘埃,却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王爷……认得它?这‘墨’字,
是何意?”她在装傻。用最无辜的姿态,将问题抛了回去。萧衍盯着她,
那双深邃的眸子像是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看穿。他显然不信她的说辞。妆匣底层?
无意间发现?这枚足以在朝堂掀起腥风血雨的令牌,会如此儿戏地出现在一个王妃的妆匣里?
但他没有戳穿。他只是摩挲着掌心的令牌,
那冰凉的触感似乎让他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也让他重新找回了那属于靖王的、掌控一切的冷静与深沉。“不该问的,不要问。
”他冷冷地吐出几个字,语气不容置疑,“这东西,不是你能碰的。”他上前一步,逼近她,
目光锐利如刀:“告诉本王,除了你,还有谁见过此物?”他在试探。
试探她是否已将令牌之事泄露出去。沈知微心头一凛,
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柔弱不解的模样,轻轻摇头:“妾身得到后,心中惴惴,
未曾让任何人瞧见。”她甚至适时地露出些许后怕的神色,“王爷……此物……很危险吗?
”萧衍没有回答。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仿佛在评估她话语的真假,在权衡着某种利弊。
殿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烛火噼啪,映照着两人各怀心思的脸。良久,
萧衍似乎做出了某种决定。他不再追问令牌的来源,
也不再纠缠于那封揭露真相的信件那信纸依旧静静地躺在地上。他将那枚“墨”字令牌,
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比万千兵马更重要的东西。“今日之事,”他开口,
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淡漠,却带着一种不容违逆的威压,“到此为止。
”他目光扫过地上那封泛黄的信纸,又扫过沈知微苍白而警惕的脸。“记住你的身份,
沈知微。”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安分守己,或许还能保住你如今拥有的一切。
若再敢妄动……”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裸的警告都更令人心悸。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握着那枚令牌,大步离开了书房。
玄色的衣袍消失在门外呼啸的风雪中,如同来时一般突兀。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合拢,
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寒冷,也仿佛暂时隔绝了那迫在眉睫的危险。沈知微独自一人站在原地,
直到萧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猛地松懈下来,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
顺着书案边缘滑坐在地。冰冷的地板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她却浑然不觉。
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早已浸透重衣。她抬起颤抖的手,
看着手腕上那圈清晰的、泛着青紫的指痕,又看向地上那封决定了她和沈家命运的信纸。
恨意如同毒藤,再次缠绕上她的心脏。他没有杀她。甚至没有过多追究那封信和令牌。
是因为那枚“墨”字令牌的出现,打乱了他的阵脚?让他投鼠忌器?这枚令牌,究竟是什么?
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竟然能让萧衍这样的人,在盛怒之下,选择了暂时按捺?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似乎……无意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根可能脆弱,
却真实存在的稻草。她挣扎着爬起身,将那封泛黄的信纸小心翼翼地捡起,折叠好,
贴身藏起。这是证据,是她未来可能用来反击的唯一武器。然后,她走到窗边,
看着窗外依旧纷飞的大雪。萧衍暂时退让了。但这绝不代表结束。相反,
这更像是一场暴风雨来临前,更加令人不安的平静。他拿走了令牌,
必然会去追查其来源和背后的势力。他也绝不会真的放过知晓了江南旧案真相的她。
现在的“安分”,只是权衡利弊后的暂时隐忍。而她,必须在这短暂的“安全”里,
尽快弄清楚那“墨”字令牌的来历,找到那个可能存在的、能与萧衍抗衡的势力。否则,
当萧衍查清一切,或者当他不再顾忌那枚令牌时,等待她的,将是万劫不复。风雪依旧,
夜色正浓。沈知微站在窗前,单薄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异常坚定。手中的筹码虽少,
但并非全无希望。这场生死博弈,还远未到终局。接下来的日子,
靖王府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水面,涟漪虽在,表面却诡异地维持着一种紧绷的平静。
萧衍没有再踏足正院,但那种无处不在的、被严密监视的感觉,并未随着他的离去而消散,
反而如同浸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包裹着沈知微的每一次呼吸。
她能感觉到那些隐藏在廊柱后、假山旁、甚至庭院树木枝桠间的视线,锐利,冰冷,
不带任何感情,只负责将她的每一分动静,事无巨细地汇报给那座王府真正的主人。
她不再试图去探寻任何线索,无论是关于那枚被夺走的“墨”字令牌,还是关于江南旧案。
她将自己活成了一个真正的、符合萧衍“期望”的、病弱安静的瓷娃娃。每日,
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寝殿内,或是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书,
目光却常常长久地停留在窗外那片被高墙分割的天空,没有焦点;或是由碧玉扶着,
在庭院里极其缓慢地散步,脚步虚浮,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吹倒。她吃得很少,
脸色总是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苍白,连唇色都淡得近乎透明。
碧玉和其他的丫鬟仆妇伺候得愈发小心翼翼,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惊扰了她,
也生怕触怒了不知何时会出现的王爷。沈知微能感觉到碧玉眼中的担忧一日深过一日,
但她无法解释,也无法安慰。她只是日复一日地,用这种近乎自戕的沉寂,消耗着时间,
也消耗着萧衍可能所剩不多的耐心。她在等。等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否会到来的变数。
等那枚“墨”字令牌可能带来的、未知的波澜。或者,只是等一个……最终的结局。
这日午后,天色阴沉,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沈知微拥着厚厚的锦裘,坐在窗边,
手中拿着一卷早已看过无数遍的诗集,
目光却落在庭院中那几株覆着薄雪的、早已凋零的绿牡丹上。
林楚楚最喜欢的绿牡丹……那个同样被困在这府中,
最终悄无声息死去的女子……她是否也曾像自己这样,日复一日地坐在这里,
看着同样的景致,感受着同样的绝望?一股物伤其类的悲凉,悄然漫上心头。就在这时,
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动静,夹杂着管事略显急促的呵斥声和女子低低的哭泣声。
沈知微微微蹙眉,抬眼望去。只见两名粗壮的婆子,
正拖拽着一个穿着二等丫鬟服饰、鬓发散乱、哭得几乎晕厥的年轻女子从院门外经过。
那女子挣扎着,
王妃……是王妃赏赐的耳坠……奴婢只是奉命去大厨房传句话……”沈知微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那个小丫鬟!那个她曾在病中,赏赐了耳坠,并让她去大厨房传话给福伯加菜的丫鬟!
萧衍果然动手了!他在清理!清理任何可能与她有过非常规接触的下人!福伯被变相软禁,
如今,连这个只是传递了一句无关痛痒关怀的小丫鬟,也未能幸免!
那丫鬟的哭喊声如同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沈知微的耳膜。她看到那丫鬟被粗暴地拖拽着,
身影消失在院墙的拐角,哭喊声也渐渐远去,最终被风雪声吞没。结局,不言而喻。
沈知微攥着诗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她缓缓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杀鸡儆猴。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的任何一点小心思,任何一点试图与外界的联系,
都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在用别人的血,浇熄她心中可能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殿内炭火噼啪,温暖如春,沈知微却只觉得置身冰窟。不知过了多久,殿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这一次,沉稳,清晰,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韵律。沈知微没有睁眼,
只是握着诗集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得更紧。脚步声在殿门外停下。然后,门被推开。
一股带着外面风雪寒气的、独属于萧衍的冷冽松木气息,先于人涌了进来。他来了。
沈知微依旧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泄露着她并未沉睡的事实。
萧衍走了进来。他今日未着朝服,只穿了一身墨色暗纹常服,肩头还带着未拍净的雪沫。
他的目光在殿内扫过,最后落在窗边软榻上那个蜷缩着的、单薄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上。
他没有立刻走近,只是在离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她。殿内一片死寂。
只有炭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和她几不可闻的呼吸声。良久,萧衍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看来,王妃的身子,
依旧不见起色。”沈知微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回应。
萧衍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无视,继续淡淡道:“年关将至,宫中事务繁多,陛***恤,
准本王在府中静养几日。”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正好,
也可多陪陪王妃。”最后这句话,他说得极其平淡,却像是一道冰冷的锁链,骤然收紧,
勒得沈知微几乎喘不过气。他要留在府中。亲自“陪”她。这意味着,
那层看似平静的、由距离维持的薄冰,将被彻底打破。她将日日夜夜,
活在他无处不在的、***裸的监视与控制之下。沈知微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没有看向萧衍,
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纷飞的雪花上,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虚无:“王爷政务繁忙,
妾身不敢劳动。”“无妨。”萧衍迈步,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阴影笼罩下来,
带着迫人的压力。“王妃玉体违和,本王理当亲自照料。”他伸出手,
指尖带着一丝外面的寒气,似乎想碰触她苍白冰凉的脸颊。沈知微猛地偏过头,
避开了他的碰触。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微风。萧衍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他看着她避之不及的侧脸,看着她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瓣,眸色骤然转深,
里面翻涌起一丝被忤逆的不悦,和某种更深沉的、冰冷的情绪。“怎么?”他收回手,
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王妃如今,连本王的触碰,都如此厌恶了?
”沈知微依旧偏着头,望着窗外,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妾身病体孱弱,恐过了病气给王爷。
”“病气?”萧衍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忽然俯身,双臂撑在软榻的扶手上,
将她完全禁锢在他与榻之间狭小的空间里。滚烫的呼吸混杂着冷冽的松木气息,
强势地侵入她的感官。“沈知微,”他盯着她近在咫尺的、微微颤抖的眼睫,声音压得极低,
带着一种危险的、不容置疑的意味,“收起你那些无谓的心思。”“在本王面前,
你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也没有……拒绝的资格。”他的话语,如同最冰冷的判决,
砸在她的心上。那强装的平静,终于在这一刻,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她的指尖深深掐入身下的软垫,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
看着她这副如同受惊小兽般、却又强撑着不肯屈服的模样,
萧衍眼底那丝不悦奇异地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近乎扭曲的满足感。
他伸出手,这次没有再给她躲避的机会,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她的下巴,
强迫她转过脸来,与他对视。“记住本王的话,
”他盯着她眼中那片被迫映出他面容的、冰冷的湖水,一字一顿,“安分守己。”“否则,
今日那个丫鬟的下场,不会是最后一个。”他的指尖用力,
在她细腻的皮肤上留下清晰的红痕。然后,他松开了手,直起身,
仿佛刚才那充满威胁的靠近从未发生。“晚膳本王会过来陪你用。”留下这句话,
他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寝殿。殿门再次合拢。
沈知微维持着被他强行扭转过来的姿势,僵硬地坐在榻上。
下巴处还残留着他指尖冰冷的触感和微微的刺痛。窗外,雪下得更大了。密密麻麻的雪片,
像是要将整个天地都彻底掩埋。她缓缓抬起手,轻轻抚上自己被他捏痛的下巴,指尖冰凉。
安分守己……否则……她看着窗外那一片混沌的、令人绝望的白,
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眼底深处,那点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微光,
在无边的寒意与压迫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以一种近乎燃烧的姿态,顽强地亮着。
这场无声的战争,还远未结束。而她,也绝不会就此……认命。那场雪,断断续续,
竟缠绵了十余日,将整座靖王府捂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的白里。庭院中的积雪无人清扫,
任由其层层堆积,掩盖了青石板路,压弯了枯树枝桠,
也仿佛要将这府邸里所有的生机与声响,都一并吞噬干净。沈知微的日子,
变成了一种单调而压抑的循环。萧衍果真如他所说,留在府中“静养”。
他并未时时刻刻守在她眼前,但那种无处不在的掌控感,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强烈。
他会在清晨她刚起身时,出现在院中,
负手看着她由碧玉搀扶着在廊下略走几步;会在她用午膳时,不请自来,坐在她对首,
沉默地用着膳食,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会在深夜,
带着一身寒意闯入她的寝殿,有时只是站在床边看片刻便离开,有时则会和衣躺下,
手臂如同铁箍般将她锁在怀里,不容挣脱,也不容置喙。他不再提江南旧案,
不再提那封密信,更不再提那枚“墨”字令牌。仿佛那夜书房里惊心动魄的对峙,
只是一场被风雪掩埋的噩梦。但他越是这样讳莫如深,沈知微心中的那根弦就绷得越紧。
她知道,这平静不过是假象,是暴风雨前最危险的沉寂。他像是在熬鹰,
用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方式,消磨她的意志,摧毁她的防线,等着她自行崩溃,
或者……等着她再次犯错。她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安分”。每日里,
除了必要的起身走动,她几乎都待在窗边的软榻上,捧着一本书,可以一整天不翻一页。
眼神空濛,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雪景,像是灵魂早已抽离了这具日渐消瘦的躯壳。
碧玉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变着法儿地想让她吃点东西,说些宽慰的话,
却总是得不到任何回应。沈知微像是将自己封闭在了一个透明的、坚硬的壳里,
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看似麻木的表象之下,她的脑子从未停止过运转。
那枚被萧衍夺走的“墨”字令牌,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的心里。他忌惮它,
甚至……恐惧它。这背后一定隐藏着足以撼动他地位、甚至性命的秘密。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势力,能让权倾朝野的靖王如此变色?还有江南旧案,
那封密信上冰冷的字句,父亲沈文柏可能含冤而死的真相……这些如同烧红的烙铁,
日夜灼烧着她的理智。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找到出路。可出路在哪里?
在这铜墙铁壁般的王府里,在萧衍滴水不漏的监视下,她连呼吸都感到困难,又能做些什么?
日子,就在这种绝望的僵持中,滑向了腊月二十八。年关近在眼前,
王府里却感受不到丝毫喜庆,只有一种被强行压抑着的、山雨欲来的沉闷。这日傍晚,
雪终于停了。天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中透红的颜色,像是积郁了太久,
终于要酝酿出什么。萧衍破天荒地没有来正院用晚膳,只派了个小太监来传话,
说宫中有急务,需连夜处理。沈知微独自用了膳,依旧是味同嚼蜡。饭后,她屏退了碧玉,
说自己想早些歇息。殿内只剩下她一人。炭火熊熊,却驱不散那浸入骨髓的寒意。
她在内室踱步,心绪不宁。萧衍的突然缺席,并未让她感到丝毫轻松,
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像是有什么事情,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发生。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面色苍白、眼神空洞的女子,几乎认不出那是自己。
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台面,
碰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件——是那枚她之前用来修剪花枝、曾抵在萧衍喉间的银剪刀。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混沌的脑海!
令牌!证据!萧衍拿走了令牌,销毁了那封密信或许,
但他绝不可能将她脑海中的记忆也一并抹去!那封密信上的内容,每一个字,
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有那枚令牌的形制、纹路、那个诡异的“墨”字!
她或许无法离开这座王府,无法亲自去查证,但她可以将这些信息传递出去!传给谁?
那个在慈恩寺梅林中传递消息的神秘势力!那个能让萧衍忌惮的“墨”字背后的存在!
他们既然能找到她一次,就一定能找到第二次!只要她能将信息送出去!可是……如何送?
萧衍的眼线遍布王府,她连正院都难以安然走出,又如何能与外界联系?她的目光,
再次落在了那枚银剪刀上。冰冷的锋刃,在烛光下反射出一点寒芒。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 plan,在她心中迅速成形。她需要制造一场混乱。
一场足够大、足够吸引所有注意力、甚至能暂时打破这王府森严秩序的混乱!而这场混乱,
必须由她亲手点燃!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
眼神里第一次燃起了许久未见的、带着毁灭意味的决绝光芒。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
没有磨墨,她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她用那带着体温和痛楚的鲜血,
极其快速而简练地,在素笺上写下了几个关键词:江南盐案,沈文柏,密信,墨字令牌,
靖王。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解释。这些词语串联起来,足以让知情者明白一切。写完后,
她迅速将***折成极小的一块,用一小片防水的油纸包好。然后,她走到窗边,
推开一条缝隙,刺骨的寒风立刻涌了进来。她看着窗外沉寂的、被积雪覆盖的庭院,
和远处影影绰绰的巡逻侍卫的身影,计算着距离和时机。不行,这样直接扔出去,
太容易被发现。而且,如何确保这***能被“对的人”捡到?
她需要一个更稳妥、更隐秘的传递方式。她的目光,落在了庭院角落里,
那几株被积雪半掩的、早已枯萎的绿牡丹上。林楚楚最喜欢的绿牡丹……一个念头闪过。
她记得,负责打理这片花圃的,是一个沉默寡言、几乎不与任何人交流的老花匠。
他每日清晨都会雷打不动地来清理积雪,修剪枯枝,无论风雨。萧衍的人,
或许会严密监视她与府中其他人的接触,但对于这样一个看似无足轻重、行将就木的老仆,
警惕性可能会低很多。而且,这老花匠……似乎与福伯有些交情?她隐约记得,
福伯未被软禁前,偶尔会与这老花匠在廊下说几句话。
福伯……想到那个因为多嘴而被处置的老人,沈知微的心刺痛了一下。但此刻,
她顾不了那么多了。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有一线希望的联系外界的渠道。
她必须赌一把。将***交给老花匠,让他借出府采购花肥或种子的机会,想办法送出去?不,
太明显,老花匠恐怕也没有这个能力和胆量。那么……藏匿?
将***藏在某个只有那神秘势力才知道、或者能猜到的地方?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几株绿牡丹。
林楚楚……绿牡丹……流杯亭的指令……这些看似不相关的碎片,在这一刻,
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那个神秘势力,对林楚楚的事情如此了解,
甚至能精准地在流杯亭设下交接点……他们是否也知道,林楚楚生前最钟爱这片绿牡丹?
如果……将***藏在这里呢?这个念头让她心脏狂跳。风险极大,一旦被萧衍的人发现,
便是万劫不复。但同样的,这里也可能是一个灯下黑的地方,
一个那神秘势力可能会留意到的地方!她不再犹豫。趁着夜色深沉,巡逻侍卫换岗的间隙,
她悄悄打开殿门,如同一道影子般溜了出去。积雪没过脚踝,冰冷刺骨,她却浑然不觉。
她贴着墙根的阴影,快速移动到那几株绿牡丹旁。蹲下身,
用手指在冰冷的、冻结的泥土和积雪中,艰难地挖出一个小坑。指尖很快被冻得麻木,
甚至划破了皮,渗出血丝,她也毫不在意。将用油纸包好的***深深埋入坑底,
小心地覆上泥土和积雪,恢复原状,又撒上一些旁边的枯叶作为掩饰。做完这一切,
她已经气喘吁吁,浑身都被冷汗和雪水浸透。她不敢久留,迅速按原路返回了寝殿,闩好门,
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炸开。种子已经埋下。现在,
她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那渺茫的、不知是否会来的回应。或者,等待萧衍发现这一切后,
降临的雷霆之怒。这一夜,沈知微睁着眼,直到天明。接下来的两天,王府依旧平静。
萧衍似乎忙于公务,未曾过来。沈知微依旧扮演着那个病弱安静的王妃,
只是偶尔望向窗外那片绿牡丹时,眼神里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腊月三十,除夕。
一大早,王府便忙碌起来,贴春联,挂灯笼,准备着晚上的祭祀和家宴。
空气中终于有了一丝属于年节的热闹气息,却愈发衬得正院的冷清。
沈知微由碧玉伺候着梳洗,换上了一身为了应景而准备的、颜色稍显鲜亮的绯色宫装,
脸上也薄薄施了一层胭脂,遮掩了过于苍白的脸色。傍晚时分,萧衍终于出现了。
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玄色金纹亲王常服,墨发束以金冠,身姿挺拔,气势迫人。
只是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难以捉摸的冷意。他走进正院,
目光在沈知微身上停留片刻,淡淡道:“时辰差不多了,去祠堂。”靖王府的祠堂,
位于王府最深幽的东北角。青砖灰瓦,古木森森,即使在除夕这样喜庆的日子里,
也透着一股庄严肃穆的冷意。祠堂内,烛火通明,香烟缭绕。
供奉着萧氏皇族历代祖先的牌位,层层叠叠, silent 地注视着下方的子孙。
祭祀的流程繁琐而隆重。萧衍作为家主,主祭。沈知微作为王妃,跟随在他身后,依礼叩拜,
上香,献祭。整个过程,萧衍都异常沉默,神情专注而冷峻,
仿佛在进行一项与己无关的仪式。沈知微更是心不在焉,所有的动作都如同提线木偶,
心思早已飘向了那几株被积雪覆盖的绿牡丹。祭祀完毕,已是华灯初上。两人一前一后,
沉默地走在返回正院的回廊上。廊下挂满了新制的灯笼,红色的光晕映在积雪上,
折射出一种虚幻而温暖的色调,却丝毫暖不了两人之间的冰冷隔阂。行至一处拐角,
前方隐约传来一阵压抑的争执声。“……求求您,高抬贵手,
老奴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是一个老迈而惶恐的声音,带着哭腔。“哼,不知道?
那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身上搜出来?!”一个尖厉的、属于管事嬷嬷的声音响起。
沈知微的脚步猛地顿住!浑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冲向了头顶!
那个老迈的声音……是那个老花匠!萧衍显然也听到了动静,他眉头微蹙,脚步未停,
转过了拐角。沈知微跟在他身后,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只见回廊尽头,
两名膀大腰圆的婆子正扭着那个佝偻着背的老花匠,
管事嬷嬷手里拿着一个……熟悉的、用油纸包着的小包裹!
正是她昨夜埋在那片绿牡丹下的***!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沈知微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失声惊呼。萧衍的目光,
落在管事嬷嬷手中的那个油纸包上,眸色骤然变得深不见底。他抬手,
示意那嬷嬷将东西呈上来。管事嬷嬷连忙躬身,将油纸包双手奉上。萧衍接过,
指尖灵活地拆开油纸。那张写着血字的素笺,赫然暴露在灯笼红色的光晕下!他的目光,
极快地从那几个刺目的词语上扫过。
江南盐案……沈文柏……密信……墨字令牌……靖王……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
狠狠扎向他的逆鳞!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周身骤然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让周围所有人都瞬间屏住了呼吸,
抖如筛糠。他缓缓地,抬起眼。目光如同两道冰锥,越过瑟瑟发抖的老花匠和管事嬷嬷,
直直地,射向了站在他身后、面无人色的沈知微。那眼神,冰冷,残酷,
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毫不掩饰的毁灭欲。仿佛在说:你终于……还是动手了。
沈知微迎着他那几乎要将她凌迟的目光,浑身冰凉,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她知道,完了。
她所有的谋划,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一刻,彻底暴露在了这个男人的面前。等待她的,
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萧衍没有再看那老花匠一眼,只是对着空气,
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处理掉。”然后,他攥着那张***,一步步,走向沈知微。
红色的灯笼光晕在他玄色的衣袍上流动,映着他冰冷如同雕塑的侧脸,
宛如从地狱归来的修罗。他在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九幽深渊:“看来,本王对你……还是太宽容了。”那声音不高,
却像淬了冰的刀刃,一字字凌迟着沈知微早已紧绷到极致的神经。萧衍就站在她面前,
咫尺之遥,玄色的亲王常服在廊下红灯笼的映照下,流淌着暗沉的血色光晕。
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吞没,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毁灭性的压迫感。
他手中攥着那张浸透了她指尖血与绝望的素笺,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不再是寒潭,而是燃着幽暗火焰的深渊,
里面翻涌着被触犯逆鳞的暴怒,被彻底背叛的阴鸷,
以及一种……近乎失控的、想要将眼前一切碾碎的疯狂。沈知微浑身冰凉,
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声音,那么响,那么急,
几乎要震碎她的耳膜。她想后退,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目光,双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连一丝一毫都无法移动。老花匠绝望的哀求声和被人拖拽远去的动静,像背景里模糊的杂音,
更衬得此刻的死寂可怕。萧衍向前逼近一步。他抬起那只没有拿***的手,
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却更令人胆寒的意味,伸向她的脸颊。沈知微猛地闭上了眼睛,
长睫剧烈颤抖,等待着预期的疼痛或是更可怕的折辱。然而,那预想中的触碰并未落下。
他的指尖,在距离她脸颊毫厘之处停住。冰冷的、带着外面寒气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肌肤。
“你就这么想死?”他开口,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却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毛骨悚然,
“还是觉得……凭借这几个血字,就能撼动本王?”他的指尖缓缓下移,
虚虚地划过她纤细的脖颈,那动作带着一种评估物品般的、令人作呕的审视。
沈知微猛地睁开眼,眼底那片荒芜的平静终于被彻底击碎,
只剩下***裸的、濒临崩溃的恐惧和一丝残余的、不肯屈服的恨意。“撼动?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尖锐,“妾身不敢!
妾身只是……不想像我父亲!像林楚楚那样!死得不明不白!连一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她直呼了林楚楚的名字!在这个他最忌讳的时刻!萧衍的眸色骤然一沉,
那里面的风暴瞬间变得极其可怕!他猛地出手,不再是虚抚,而是一把狠狠掐住了她的下颌!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闭嘴!”他低吼,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你不配提她!”下颌传来剧痛,沈知微痛得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只是死死地瞪着他,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字句:“那谁配?!你这个……刽子手!
”“刽子手?”萧衍像是被这个词彻底激怒,他猛地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
另一只手铁箍般环住她的腰,低头,逼近她的脸,两人鼻尖几乎相抵,气息交融,
却只有冰冷的杀意在蔓延,“好!很好!沈知微,既然你一心求死,本王今日就成全你!
”他眼底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那是一种被彻底触怒、失去了所有耐心的、纯粹的毁灭欲。
“你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他盯着她因疼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本王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猛地松开掐住她下颌的手,
转而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折断它!然后,他拽着她,毫不怜惜地,
就要将她拖向祠堂的方向!“放开我!萧衍!你放开我!”沈知微拼命挣扎起来,
恐惧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祠堂!那个森冷、庄严、供奉着他祖先的地方!他要做什么?!
她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徒劳。绯色的宫装被他粗暴地拖拽着,
在冰冷的雪地上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珠钗散落,长发披散,狼狈不堪。
碧玉和其他下人早已吓得跪伏在地,抖成一团,无人敢上前,也无人敢抬头。
就在这绝望的、如同献祭般的拖行中,
一刻就会被拖入那黑暗的祠堂、遭受无法想象的折辱时——一道急促的、带着惶恐的通报声,
自回廊尽头猛地响起,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王、王爷!宫、宫中有旨!
宣您即刻入宫!”一个穿着宫内服饰的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了过来,脸色惨白,气喘吁吁,
显然是跑得太急,连礼仪都顾不上了。萧衍拽着沈知微的动作,猛地一顿!他倏然回头,
目光如电,射向那个跪倒在地、抖如筛糠的小太监!“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依旧冰冷,
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是、是陛下身边的张总管亲自来传的口谕!
”小太监以头抢地,声音带着哭腔,“说、说是边关八百里加急军报!
陛下急召您和几位内阁大臣入宫议事!刻、刻不容缓!”边关军报!八百里加急!这几个字,
像是一盆冰水,带着权力的重量和战争的硝烟味,
骤然浇熄了萧衍眼中那疯狂燃烧的毁灭火焰。他脸上的暴怒和杀意,在瞬间凝固,
然后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属于政治动物的冷静与锐利。
他松开了钳制着沈知微的手。沈知微猝不及防,脱力地软倒在地,
冰冷的地面隔着单薄的衣衫传来刺骨的寒意。她捂着几乎被捏碎的手腕,剧烈地咳嗽着,
大口大口地喘息,如同离水的鱼。萧衍看也没看她一眼。他的目光越过她,投向皇宫的方向,
眸色深沉难辨。那封染血的素笺,依旧紧紧攥在他的手心,但此刻,
那不再是关乎个人恩怨的证据,而是可能卷入更大漩涡的、烫手的麻烦。他深吸一口气,
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脸上恢复了属于靖王的、冷硬而威严的面具。“备马。
”他对着空气,冷冷吩咐。立刻有侍卫应声而去。他这才缓缓转过身,
目光最后一次落在瘫软在地、狼狈不堪的沈知微身上。那眼神,冰冷,复杂,
带着一种未尽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把她带回正院。
”他对着跪在地上的碧玉和管事嬷嬷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没有本王的命令,
谁也不准靠近一步。”“至于你,”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沈知微苍白失血的脸,
“给本王好好待着。等本王回来……再慢慢跟你算这笔账。”说完,他不再停留,
攥着那封***,转身,大步流星地向着王府大门的方向走去。玄色的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很快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院落和灯笼的光影之外。沉重的压力随着他的离去骤然消散,
却又留下了一种更加令人不安的、悬而未决的死寂。碧玉和管事嬷嬷连滚爬爬地起身,
战战兢兢地上前,想要搀扶起沈知微。“小姐……小姐您没事吧……”碧玉的声音带着哭腔,
满是后怕。沈知微任由她们将自己扶起,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手腕和下颚处的剧痛清晰地传来,提醒着她刚才经历了怎样生死一线。她抬起头,
望向萧衍消失的方向,望着那被王府高墙分割开的、墨蓝色的、缀着寥寥寒星的夜空。
皇宫……边关军报……是巧合吗?还是……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暂时……活下来了。
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远在边关的战争。这荒谬的认知,让她想笑,
眼眶却是一片干涩的刺痛。她被碧玉和嬷嬷半扶半抱着,
踉跄地走向那座华丽而冰冷的正院寝殿。身后的雪地上,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挣扎痕迹,
和那仿佛还在空气中隐隐回荡的、令人心悸的威胁。
等本王回来……再慢慢跟你算这笔账……沈知微闭上眼,任由冰冷的泪水,终于滑落脸颊。
下一次,还会有这样的“巧合”吗?萧衍走了。带着那封浸透她鲜血与绝望的素笺,
带着一身未及宣泄的雷霆之怒,被一道突如其来的边关军报,
召入了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皇城。正院的殿门在他离去后,被无声地合拢,并未上锁,
却比任何铜锁铁栓都更令人窒息。那不是门,是一道无形的界限,划出了她活动的牢笼。
碧玉和几个被指派来的、面孔陌生的嬷嬷垂手侍立在院中廊下,像几尊没有生命的石雕,
眼神低垂,不敢与她对视,更不敢靠近殿门半步。
空气里还残留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对峙带来的硝烟味,混合着未散尽的凛冽松木气息,
沉甸甸地压下来。沈知微独自站在空旷冰冷的殿内,背靠着紧闭的门扉,
方才强撑的力气瞬间抽离,整个人顺着门板滑坐在地。
冰冷坚硬的木质地面透过薄薄的宫装传来寒意,她却感觉不到,
只有手腕和下颚处***辣的疼痛,以及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后、只剩下空洞回响的心脏,
在提醒着她还活着。劫后余生。可她感受不到丝毫庆幸。
只有一种更深沉的、浸入骨髓的寒意,和一种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刃般的恐惧。
他临走前那一眼,冰冷,复杂,带着未尽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像毒蛇的信子,
缠绕在她的脖颈。“等本王回来……再慢慢跟你算这笔账……”那句话,如同魔咒,
在她耳边反复回响。下一次,还会有什么,能打断他的“清算”?边关军报……是确有其事,
还是……又一个更深沉的、她无法理解的局?她不知道。她像一叶迷失在狂暴大海上的孤舟,
看不见灯塔,辨不清方向,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风浪拍击。殿内没有点灯,
只有窗外积雪反射进来的、清冷微弱的光,勾勒出家具器物模糊的轮廓,
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怪兽。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
外面传来更夫模糊的梆子声,已是子时。除夕夜。本该是团圆守岁、烟火喧天的时刻,
这座王府的正院,却冷清得像一座坟墓。沈知微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
身体的疼痛和极度的精神紧张带来的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让她眼皮沉重,
意识渐渐模糊。就在她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一些破碎的、被刻意遗忘的画面,
却如同水底的沉渣,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江南。临安。祖宅旁别院的芙蓉花树,
开得如火如荼。十二岁的她,穿着淡青色的裙子,坐在树下,笨拙地拨弄着琴弦。
阳光透过繁密的花叶,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芙蓉花甜腻的香气和青草的清新。
然后……是阴影。肮脏狭窄的巷子,弥漫着垃圾和潮湿的霉味。
一只粗糙肮脏的大手死死捂住她的口鼻,勒得她几乎窒息,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小小的身体,
她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绝望的声响。视线模糊,天旋地转。混乱中,有怒喝声,
有打斗声,有皮肉被割开的、令人牙酸的声音。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溅到了她的脸上。
她吓得闭上了眼。等到一切声响平息,她才敢颤抖着睁开一条缝隙。
逆着巷口透进来的、微弱的天光,她看到一个身影。一个半大的少年,穿着料子很好的锦袍,
却沾满了污泥和……刺目的暗红。他背对着光,看不清面容,
只有一道从肘部蜿蜒到手腕的、狰狞翻卷的伤口,正在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他好像感觉不到疼,只是站在那里,微微喘息着,低头看着吓傻了的她。然后,
他向她伸出了手。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尖还带着血渍,却异常稳定。“别怕。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变声期特有的低沉,却奇异地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只手,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忘记了哭泣。
画面在这里戛然而止。沈知微猛地从半昏沉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那道疤!
那个雨巷中救下她的少年!原来……那些模糊的、被岁月尘封的记忆,并非虚幻!
那个在她最恐惧无助时出现的、带着一身血腥气却又异常坚定的身影,真的存在!
而那个人……竟然是萧衍!
竟然……是那个后来策划了绑架、用她胁迫父亲、将她拖入这无边地狱的……萧衍!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命运狠狠嘲弄的刺痛,如同冰与火,在她体内激烈冲撞,
几乎要将她撕裂!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如果十年前,他肯为她豁出性命,
挨上那一刀,为什么十年后,又能如此冷酷地将她和她的家族推向深渊?!
那场“救命之恩”,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还是说,从一开始,
就是一场更大阴谋的序幕?!她死死攥住胸前的衣襟,指甲掐入掌心,
试图用更尖锐的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混乱与悲愤。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
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为那个十二岁时无助的自己。为那个在肮脏雨巷中伸出援手的少年。
也为那个如今被囚禁在此、前途未卜、连恨意都变得如此复杂可悲的……沈知微。殿外,
隐约传来了脚步声。不是萧衍那沉稳而充满压迫感的步伐,而是更轻、更小心翼翼的。
是碧玉?还是那些监视她的嬷嬷?沈知微猛地抬起头,胡乱地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痕,
迅速从地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和散落的长发。
她不能让他们看到自己如此狼狈脆弱的模样。她走到梳妆台前,就着窗外微弱的光,
看着镜中那个眼圈红肿、脸色苍白、却强行挺直脊背的女子。眼底那片荒芜的冰原之下,
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那道疤,那个雨巷中的少年,像一把钥匙,
插入了她心中那把被仇恨与绝望锈蚀的锁。或许……她一直恨错了方向?
或许……这十年寻找与禁锢的背后,还有着连萧衍自己都无法直面、或者说,
不愿让她知晓的……隐情?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带着危险的诱惑,
缠绕上她的心脏。她需要知道真相。完整的真相。不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解脱。
为了那个十二岁的自己,和那个雨巷中的少年。殿外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似乎犹豫了一下,
最终没有进来,又渐渐远去了。沈知微依旧站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眼神一点点沉淀下来,变得更加幽深,也更加……坚定。萧衍被军务绊住,暂时无暇他顾。
这或许是她的机会。最后一个机会。她必须在他回来之前,弄清楚一切。
那枚“墨”字令牌的来历,江南旧案的真相,还有……萧衍这十年偏执背后,
那被层层掩盖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真实。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镜面,
拂过镜中那个眼神决绝的女子。这一次,她不再等待命运的安排。她要主动,
去揭开那最后一层,血色的帷幕。无论真相有多么残酷。殿外,寒风依旧呼啸,卷着雪沫,
拍打着窗棂。漫长的黑夜,尚未过去。而黎明到来之前,往往是最深的黑暗。
萧衍离去时留下的那句“慢慢算账”,如同悬在头顶的、淬了冰的铡刀,
将沈知微本就紧绷的神经,拉扯到了断裂的边缘。正院的殿门虽未落锁,
却比任何铜墙铁壁都更令人窒息。碧玉和那几个面孔生疏、眼神躲闪的嬷嬷,
像一道道无声的屏障,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那冷冽的松木气息,
混合着未散的暴戾,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沈知微独自站在空旷冰冷的殿内,
背靠着紧闭的门扉,方才与他对峙时强撑的气力早已散尽,整个人顺着门板滑坐在地。
冰冷坚硬的地面透过单薄的宫装传来刺骨的寒意,她却感觉不到,
只有手腕和下颚处那清晰的、带着侮辱意味的疼痛,
以及胸腔里那颗狂跳后只剩下无尽虚空的心脏,在提醒着她方才经历了什么。劫后余生?不。
她感受不到丝毫庆幸。只有一种更深沉的、浸透骨髓的寒意,
和那铡刀落下前、令人窒息的等待。下一次,还会有什么,能打断他的“清算”?她不知道。
她像一叶被抛入漆黑海眼的孤舟,看不见星光,辨不出方向,
只能被动地等待着下一道可能将她彻底撕碎的巨浪。殿内没有点灯,
唯有窗外积雪反射进来的、清冷惨白的光,勉强勾勒出桌椅床榻模糊的轮廓,
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沉默的兽。时间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更夫的梆子声隐约传来,
已是子时。除夕夜。这座王府的正院,却冷清得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坟。
身体的剧痛和极度的精神耗竭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沈知微蜷缩在门边,
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黏在一起,意识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缘艰难地浮沉。
就在她即将被那片虚无的黑暗彻底吞噬的刹那,
一些破碎的、被刻意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却如同挣脱了束缚的幽灵,
带着血腥气和芙蓉花的甜香,猛地撞入了她的脑海——江南。临安。祖宅旁别院。
那株巨大的芙蓉花树开得正好,重重叠叠,秾丽如霞。十二岁的她,
穿着一身新裁的淡青色襦裙,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指尖生涩地拨弄着面前的古琴。
阳光透过繁密的花叶,筛下晃动的金色光斑,
空气里满是芙蓉花甜腻的香气和雨后青草湿润的清新。然后……是骤然降临的阴影。
肮脏、狭窄、弥漫着腐烂气味的巷子。一只粗糙肮脏、带着污垢和汗臭的大手,
从背后猛地伸来,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力道大得让她瞬间眼前发黑,肺部空气被急速抽空,
巨大的、纯粹的恐惧像冰水般瞬间淹没了她!她拼命踢打挣扎,
喉咙里发出幼兽般绝望的“呜呜”声。视线天旋地转,模糊一片。混乱中,
有陌生的、凶狠的怒喝,有沉闷的肉体撞击声,
有利器割开皮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嗤啦”声。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液体,
猛地溅了她满脸满颈!她吓得死死闭上了眼,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所有的声响都平息了。死一样的寂静。她颤抖着,鼓起毕生的勇气,
才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逆着巷口那微弱得可怜的天光,她看到了一个身影。
一个半大的少年,穿着料子上乘、此刻却沾满了污泥与刺目暗红的锦袍。他背对着光,
面容模糊在阴影里,唯有一道从肘部蜿蜒至手腕的、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
正汩汩地向外冒着温热的血,一滴一滴,砸落在肮脏的地面上,绽开小小的、暗色的花。
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微微喘息着,低着头,
目光落在吓傻了的、满脸血污的她身上。然后,他向她伸出了手。
那只没有受伤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尖还沾染着未干的血渍,却异常地稳定,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别怕。”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变声期特有的低沉,
却奇异地,穿透了她无边的恐惧,在她冰冷绝望的心湖里,
投下了一颗小小的、带着温度的石头。她怔住了,忘记了哭泣,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只手,
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看着逆光中那个模糊却挺拔的身影。画面在这里,
如同被利刃切断,戛然而止。沈知微猛地从那种半昏沉的状态中惊醒!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序地擂动,几乎要撞破喉骨跳出来!那道疤!
那个雨巷中浑身是血、却向她伸出手的少年!
原来……那些模糊的、被她深埋的、几乎以为是梦境碎片的记忆,并非虚幻!
那个在她最恐惧无助时出现、带着一身血腥与杀戮气息却又异常坚定地护住她的身影,
真的存在!而那个人……竟然是萧衍!
用她作为人质胁迫父亲、将她拖入这十年寻找与禁锢、充斥着谎言与鲜血的深渊的……萧衍!
为什么?!!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尖锐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