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在哥哥怀里不住地发抖,高烧和恐惧抽干了他最后一点力气,只剩下细微的、压抑的呜咽。
林昭紧紧抱着弟弟,单薄的胸膛努力传递着微不足道的暖意。
他的脸颊还在***辣地疼,嘴里那股铁锈般的腥甜味久久不散。
地上官差软倒的身影和脑后渗出的暗红,像烙铁一样印在他的脑子里。
他杀人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后悔,而是一种冰冷的、尖锐的恐惧,以及被这恐惧逼到绝境后滋生出的狠厉。
外面死寂无声。
村子像是彻底死了。
那些被带走的乡亲,倒在地上的官差,空荡荡的破屋……他和弟弟不能再留在这里,一刻也不能。
“小逸,听着,”林昭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异常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们必须走,现在就走。”
“哥…去哪?”
林逸的声音气若游丝。
“不知道。
离开这儿,越远越好。”
林昭摸索着,从怀里掏出那块干粮,硬得硌手,他掰下一小块,塞进弟弟嘴里,“嚼了,咽下去。
得有力气。”
他自己也狠狠咬了一口,粗糙干硬的混合物刮过喉咙,像咽下一把沙子。
他又把那几个铜板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
仔细听了听井外的动静,确认再无任何声息后,林昭扶着弟弟,艰难地从井壁凹坑里爬出来。
夜风凛冽,吹得人透心凉。
村子里黑黢黢的,没有一丝灯火,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绝望气味。
他们的家,那间破茅屋,门洞开着,像一张沉默的黑口。
林昭不敢再看,拉着弟弟,绕到屋后,凭着记忆在黑暗中摸索。
他找到了一处松动的土坯,费力地扒开,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小破旧的布包。
这是爹娘去世前藏的一点东西——一把生锈的砍柴刀,还有一小卷几乎烂掉的麻绳。
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了。
他把柴刀别在腰后,麻绳塞进怀里。
“走!”
他搀起弟弟,不敢走村中的土路,而是沿着田野边干涸的沟渠,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北摸去。
北边据说有山,进了山,也许就能躲开追捕。
林逸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哥哥身上,脚步虚浮,呼吸急促滚烫。
林昭咬紧牙关,瘦弱的肩膀扛着弟弟,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脚下的土地坚硬硌人,枯死的灌木枝条不时抽打在脸上身上。
黑夜无边无际,只有偶尔从云缝里漏出的几点寒星,提供着微弱的光亮。
风声呜咽,掠过荒芜的原野,听起来像是无数亡魂在哭泣。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两个时辰,或许更久。
林逸终于撑不住,身子一软,往下滑去。
“小逸!”
林昭急忙抱住他,摸到他额头依旧烫得吓人。
不能再走了。
他环顾西周,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倾倒的窝棚,大概是以前看瓜人留下的,如今只剩几根歪斜的木棍支撑着一点破草席。
他半抱半拖地把弟弟弄进窝棚里,让他靠在最避风的角落。
窝棚勉强能挡一点风。
水囊里早就没水了。
林昭心急如焚。
没有水,弟弟的高烧根本退不下去。
他让弟弟躺好,紧了紧腰后的柴刀:“小逸,你在这里等着,千万别出声,我去找点水,马上就回来。”
林逸昏昏沉沉地点了下头。
林昭钻出窝棚,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辨认方向。
他记得刚才路过的地方,似乎有一片低洼地,以前可能是个小水塘。
他摸着黑,小心翼翼地向那边走去。
每一步都提心吊胆,耳朵竖起着捕捉任何异常声响。
低洼地果然也是干裂的,但在最底部,借着微弱的星光,他似乎看到一点模糊的湿痕。
他扑过去,用手拼命地挖着干硬的泥土,指甲很快翻裂出血,但他感觉指尖的泥土似乎越来越潮湿。
他发了疯似的挖着,终于,一个小小的水洼慢慢渗出了浑浊不堪的泥水。
林昭大喜,急忙用袖子蘸了水,拧着喝了几口,一股土腥味和***味,但此刻无疑是甘霖。
他又拿出水囊,小心翼翼地将那浑浊的泥水灌进去,等沉淀一会儿,总能干净点。
就在他专注取水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几声隐约的狗叫,还有火把的光亮在晃动!
林昭浑身一僵,心脏骤停。
追兵?!
这么快?!
他立刻趴伏在地上,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火光和嘈杂声似乎在朝着他们刚才来的方向移动,并没有首接朝这边来。
可能是去村子的?
或者是巡逻的?
他不敢冒险,等那点光亮和声音彻底消失在另一个方向后,他才猛地爬起来,抱起水囊,拼命往回跑。
窝棚里,林逸己经昏睡过去,嘴里含糊地说着胡话。
林昭扶起他,小心地将沉淀后稍微清澈一点的水喂进他嘴里。
林逸无意识地吞咽着。
喂完水,林昭不敢再多停留一刻。
他背起弟弟,用那根麻绳将弟弟和自己捆紧,再次踏入了漆黑的荒野。
必须远离这里,远远地离开。
他背着弟弟,走得更慢,更艰难。
汗水湿透了破衣,又很快被寒风吹冷,贴在身上冰凉刺骨。
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但他不敢停。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了一片低矮山峦的轮廓。
山,意味着更多的藏身之处,或许还有水源和能吃的东西。
希望像一点微弱的火苗,在他几乎冻僵的心里重新燃起。
他加快脚步,向着山的方向挪去。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终于背着弟弟,踏入了山脚的枯树林。
找了个隐蔽的石缝,他把弟弟放下来,自己也几乎虚脱倒地。
林逸依旧昏睡着,但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些。
林昭瘫坐在冰冷的石头上,望着来路。
远处的大地依旧沉浸在灰暗之中,他们的村庄早己看不见踪影。
他摸了摸别在腰后的柴刀,又看了看昏迷的弟弟,脸上最后一点稚气被一夜的亡命和风霜彻底磨去。
活下来。
只是开始。
他拿出怀里最后一点干粮,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用尽全身力气咀嚼着。
眼神冷硬,如同这荒山里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