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珠砸在青灰瓦檐上,噼里啪啦响得震心,混着风卷过窗棂的呜咽,把这七十年代的家属院笼得一片湿冷。
沈山月就是被这阵嘈杂里裹着的怒吼震醒的 ——“下药的女人,滚出我家!”
那声音低沉如闷雷,裹着化不开的暴戾,像一把生锈却依旧锋利的刀,狠狠刮过耳膜。
她猛地睁开眼,视线还沾着刚醒的模糊,却先撞进一双淬了冰的眸子。
男人站在床前,身形笔挺如松,洗得发白的草绿色军装衬得肩线愈发利落,领口风纪扣系得严丝合缝,唯有肩章上的星徽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发着冷光。
剑眉拧成川字,鼻梁高挺得近乎凌厉,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每一寸轮廓都透着 “不好惹” 的硬气。
他叫陆铮。
军区最年轻的副连长,徒手能撂倒三个歹徒的硬茬,更是家属院人人敬畏的 “冷面阎王”—— 唯独栽在原主手里,成了全大院的笑柄。
而沈山月自己,正瘫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木床上,浑身骨头像被拆开重装过,酸痛得抬根手指都费劲。
纷乱的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碎片扎得太阳穴突突首跳 ——温柔柔。
这是原主的名字。
一个把 “作死” 刻进骨子里的炮灰女配。
为了攀附军官陆铮,趁他庆功宴醉酒时下了药,硬是赖上了这桩婚事。
婚后更是变本加厉,把陆铮攒下的津贴赌得精光,喝醉了就摔东西骂街,前几天竟还想把陆铮收养的孤儿小满,偷偷卖给邻村的老光棍换赌资。
结局早被写死:等陆铮执行任务归来,她会被当着全家属院的面扒掉体面,像扔垃圾似的逐出家门,最后在寒冬腊月里,冻死在城郊的桥洞下。
“呵……” 沈山月喉咙里滚出一声冷笑,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她不是温柔柔。
她是沈山月,现代 MMA 女子组的金腰带得主,卫冕三届的综合格斗冠军。
三个月前在拳馆做实战训练时,突发脑出血栽在擂台上,再睁眼,就钻进了这具烂泥扶不上墙的躯壳里。
沈山月低头,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 —— 指节粗短,掌心满是老茧,手腕粗得能抵上前世的小腿。
她抬手摸向腰腹,一层软乎乎的肥肉硌得指尖发闷,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滞涩感。
镜子就挂在对面墙上,模糊里能看见个黑壮的轮廓,短发乱糟糟贴在额角,右脸颊还留着两道未愈的抓痕,是前几天跟牌友打架挠的。
二百斤体重,黑壮身材,短发潦草,再加个 “下药攀高枝” 的烂名声,活脱脱家属院人见人嫌的过街老鼠。
“垃圾身体,倒霉剧本?”
她扯了扯嘴角,声音哑得厉害,眼里却迸出点锋利的光,“巧了,我沈山月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绝地翻盘。”
“还愣着干什么?”
门外的陆铮显然没耐心等她 “演深情”,怒火又升了几分,脚步声在门口顿住,“你的东西,我一件不留!
从今往后,你再敢踏进这个家门一步 ——”话音未落,他猛地抓起床边那个洗得褪色的帆布行李包,手臂发力,狠狠朝楼梯口砸去!
帆布包撞在斑驳的土墙上,发出 “哗啦” 一声巨响,里面的破烂全撒了出来 —— 几件打补丁的旧衣裳,半支拧成麻花的口红,还有个空酒瓶滚在地上,碎渣溅起时,竟还沾着点没干的酒渍。
沈山月缓缓坐起身,木床不堪重负地发出 “吱呀” 一声***,像随时要散架。
她没去看陆铮铁青的脸,也没低头捡那些散落的破烂,只是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
动作不算快,肥肉随着起身的动作晃了晃,却没有半分拖沓。
她抬手拍了拍裤腿上沾的灰尘,指腹蹭过布料上的补丁,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然后,她弯腰拎起那个空瘪的帆布包,带子在手腕上绕了两圈,转身就朝门口走。
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踩得很实,背影竟透着股莫名的挺拔,像风雨里立着的铁塔。
陆铮还站在二楼走廊,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背影。
他早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 哭哭啼啼抱着他的腿求饶,或者撒泼打滚骂他没良心,甚至像以前那样撞墙威胁…… 这些戏码,温柔柔演了不下十次。
可他等了半天,只看见那个黑壮的身影,没回头,没停顿,径首就往楼下走。
雨还在下,砸在院门口的梧桐树叶上,沙沙声裹着寒意往骨缝里钻。
沈山月刚踏出楼道,冰冷的雨水就兜头浇下来,短发瞬间湿透,贴在脸颊上凉得刺骨,单薄的旧衬衫很快吸满了水,紧紧贴在身上,把满身的肥肉勾勒得狼狈又刺眼。
她却走得极稳,步幅均匀,仿佛脚下不是泥泞的土路,而是聚光灯下的格斗擂台。
家属院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在雨幕里晕开一圈模糊的光晕。
沈山月突然停下脚步,仰头朝二楼望去 —— 陆铮还站在窗边,身影在灯光下成了道冷硬的剪影。
她举起手腕上绕着的空帆布包,轻轻晃了晃,动作带着点漫不经心,倒像在跟老对手敬礼。
然后,她收回目光,转身继续往前走,步子迈得更大了些。
雨声渐密,模糊了她的身影,却清晰地传过来一句话,低哑却有力,像刀锋劈开了这沉闷的雨幕:“这身体是胖了点,但脑子好使。”
“命,我自己重新写。”
雨幕深处,那道黑壮的背影越走越远,却不再显得狼狈,反倒像一把刚出鞘的刀,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硬生生劈开了这灰暗时代里,属于炮灰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