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锅滋滋响,铁铲翻动的手腕发酸。夜市人挤人,汗味油烟味糊成一团。“老板娘,
炒粉加蛋!”我头也不抬,扯过塑料盒,铁勺磕着锅沿哐哐响。就在这当口,人群突然骚动,
像摩西分海似的往两边裂开。一双沾满泥灰的昂贵皮鞋停在我的炒粉摊前。鞋的主人,
是个男人。个头很高,西装皱得不成样子,左额角糊着半干的血,
一道狰狞口子从颧骨划到下巴。他脸色惨白得像鬼,眼神却像钉子,直勾勾凿在我脸上。
“找...找到了...”他嘴唇干裂,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周围人举着手机拍,
议论嗡嗡响。我皱眉,抄起油腻的抹布擦了把手:“看热闹的往后靠靠,别挡我做生意!你,
”我朝那男人抬下巴,“要上医院往前直走左拐,别杵这儿。”他踉跄一步,
猛地抓住我油腻的围裙边。那力道大得吓人,指关节绷得死白。
“不...不走...”他喘着粗气,眼睛死死锁着我,
“童养媳...乔语初...我认得你...”我手里的铁勺“咣当”一声掉锅里。
滚烫的油溅到手背上,疼得我一哆嗦。“什么玩意儿?谁是你童养媳?”我使劲想抽回围裙,
那布料被他攥得死紧,“放手!再不放手我报警了!”他像没听见,
固执地重复:“乔语初...我的...”后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他身体晃了晃,
像座山一样朝我倒下来。人群爆发尖叫。我被他沉重的身体撞得往后猛退,
脊背狠狠磕在油腻的冰柜上,疼得眼前发黑。“操...”我眼前发黑,
感觉他滚烫的呼吸喷在我颈窝里,人已经彻底昏死过去。消毒水味儿冲得人脑仁疼。
急诊室灯光惨白,照得他那张糊血的脸更吓人。护士剪开他染血的昂贵衬衫,
露出精壮的肌肉和几处青紫的瘀伤。“外伤看着吓人,没伤骨头。
严重的是脑震荡和逆行性遗忘。”医生翻着刚拍的片子,“头部受创导致记忆紊乱,碎片化。
他现在可能只记得某些特定的人或事,像抓住救命稻草。”“医生,”我指着自己鼻子,
“他管我叫什么童养媳!这算哪门子救命稻草?”医生推推眼镜:“记忆损伤的病人,
认知可能出现偏差。他可能把一些深层记忆片段和你现在的样子错误关联了。”他顿了顿,
“你是他唯一的联系人?”我噎住。那人被推进来时,身上除了那身破西装,
只有一块浸了血的百达翡丽,还是我偷偷用手机识图查出来的价格,后面一串零晃得我眼晕。
没钱包,没身份证。“我不认识他!”我立刻撇清,“街上晕倒的,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见义勇为能评个先进?我那小破摊子可经不起折腾。“医药费我先垫的。”我心都在滴血,
掏出皱巴巴的收费单,“麻烦您再查查,他家里人...”话没说完,急诊布帘被猛地掀开。
那张惨白的脸又出现在眼前。他不知什么时候拔了输液针头,血珠顺着手背往下淌。
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眼神依旧直勾勾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回家。
”他只吐出两个字,伸手就来抓我手腕。“哎!你这人!”护士赶忙拦,“还没处理完呢!
”“回家!”他执拗地盯着我,力气大得吓人,护士根本拉不住。“和语初回家。
”周围病患家属好奇地探头探脑。我头皮发麻,感觉像被架在火上烤。
总不能真把这失忆的“麻烦精”再扔回大街上。那一身伤,万一出事...“行行行!回家!
”我咬牙切齿,挣开他的手,“但别动手动脚!还有,医药费两千八,你得还我!
”他仿佛听懂了,紧绷的身体奇异地放松下来,像个终于找到主人的大型犬,
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目光片刻不离。我那鸽子笼似的出租屋,在城中村握手楼的顶层。
楼道里堆满杂物,开门一股泡面味混着霉味。他站在门口,高大的身躯几乎堵住整个门框,
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环视着这不足十平米、墙皮剥落的空间。“看什么看?嫌破别进来!
”我没好气。他抿着唇,没说话,沉默地跟了进来。地方太小,他一站,我连转身都困难。
“坐那儿!”我指指屋里唯一能落***的旧折叠椅。他依言坐下,
椅子不堪重负地***了一声。昏黄的灯光下,他额角缝针的伤口和脸上的划痕更显眼。
“名字?”我叉着腰,尽量拿出审问的架势。他茫然地看着我,眼神像蒙了一层雾。
“家在哪?记得吗?”他还是摇头。“那你怎么记得我?”我逼近一步,盯着他深邃的眼睛,
“童养媳?我乔语初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哪来的童养夫?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听到“童养夫”三个字,他眼底的迷雾似乎散开一丝,脱口而出:“馒头。”“什么?
”“冷的...馒头,”他艰难地组织着破碎的词句,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划动,
“...很饿...你给的...热粥...还有...”他努力思索着,眉头紧锁,
“...雨很大...你说...‘留下’...”我像被雷劈中,僵在原地。
一些几乎被遗忘的碎片猛地撞进脑海。十几年前,孤儿院后巷。深秋的暴雨夜。
我偷偷把晚上省下来的半个冷馒头藏在衣服里,溜出去喂那只总在垃圾堆扒食的流浪狗。
却在一个堆满纸箱的角落,发现了一个蜷缩的男孩。他比我高一点,但瘦得吓人,
嘴唇冻得发紫,身上的衣服湿透了,沾着泥污。
最醒目的是他手腕上一道新鲜的、渗血的伤口。他警惕地盯着我,像只受伤的小狼。
我犹豫了一下,把那个冷馒头掰开一小半,远远递过去。他没动。雨更大了。
我鬼使神差地跑回厨房,把晚上自己那碗几乎没动、已经凉透的稀粥倒进一个豁口的搪瓷碗,
又跑了回去。“喂,”我把碗推过去,声音在雨里发颤,“吃点热的。” 怕他听不懂,
我又指了指碗,做了个扒饭的动作。他终于动了动,抓过碗,狼吞虎咽。“你...是孤儿?
”我蹲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问。他吃着,没抬头。雨声太大。我看他手腕流血,
从口袋里掏出捡来的半张皱巴巴的创可贴,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旁边的破箱子上。
“贴...贴一下?”我指了指他的手腕。他停下吞咽的动作,看了那创可贴很久,
又抬头看我,眼神依旧警惕,但好像少了点凶狠。“...乔语初。”我指指自己,
报了名字。那年我刚被送到孤儿院,还不太习惯,总觉得自己的名字很特别。
他咽下最后一口粥,沉默了很久,久到我都以为他不会说话了。他才用沙哑的声音,
极其生涩地吐出两个字:“...留下?” 眼神直直地看着我,带着一种近乎乞求的确认。
我当时怎么回答的?好像是...“嗯。”后来几天,我总能在那个角落找到他,
偷偷省下吃的给他。他话很少,总是沉默地看着我。直到一周后,那个角落空了。
我再也没见过那个沉默的男孩。记忆的闸门打开,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成熟英俊、却带着伤痕的脸,
轮廓和记忆中那个沉默警惕的少年依稀重叠。“...是你?”我声音都变了调,
“那个...馒头男孩?”他点点头,眼神亮了起来,像找到了重要的锚点:“童养媳。
我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失忆者特有的固执逻辑——在他混乱的记忆里,
那个雨夜我让他“留下”,似乎就等同于某种契约。我倒抽一口凉气。童养媳?
他到底怎么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的?!出租屋塞进一个一米八几的大活人,日子陡然拥挤。
他手腕的伤疤还在,位置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我给他起了个临时名字:阿远。
因为那天雨很大,他消失在远方。阿远生活能力基本为零。不会用煤气灶,
差点把我那小破单间点了;不会用热水器,调的水不是滚烫就是冰凉;更别提扫地拖地,
他拿着拖把像举着青龙偃月刀,搞得一地狼藉。唯一“优点”是力气大。
夜市收摊后沉重的三轮车,他单手就能推着走,我只需扶稳方向。
隔壁摊老王看得啧啧称奇:“小乔,哪儿捡的傻大个?够能干的!”***笑。能干?
是能“干”坏东西!他笨手笨脚打翻调料罐的事还少吗?这天深夜收摊,暴雨倾盆。
三轮车陷进泥坑。我咬牙推车,车轮纹丝不动。雨水糊了一脸。就在这时,
一双大手稳稳抓住车斗,手臂肌肉偾张,一声低沉的发力闷哼,
沉重的三轮车竟被他硬生生从泥坑里抬了出来!我惊得忘了抹脸上的雨水。他浑身湿透,
抹了把脸,很自然地拉起车把,示意我上车:“回家。”雨幕里他沉默高大的背影,
和那个雨夜里蜷缩的男孩奇异地重合。我心头莫名一颤。可生活不止有蛮力。
我的小摊被隔壁新开的“高大上”网红店挤兑得厉害,生意惨淡。房东又催下季度房租,
语气强硬。捏着薄薄的几张钞票,焦虑像藤蔓缠紧心脏。阿远敏锐地察觉我的低气压。
他笨拙地递给我一杯水——杯子还是我教了三次才学会用的玻璃杯。“钱?”他问,
词汇量似乎多了一点。我苦笑:“嗯,缺钱。很多。”他沉默了很久,
突然指着墙角那个我用来装杂物的破纸箱:“那里。”我莫名其妙。
纸箱里除了旧报纸、空瓶罐,只有一块我从他破西装里掏出来、用塑料袋包好的手表。
当时觉得值钱,想等他恢复记忆还给他。“手表?”我拿出那块糊着干涸血迹的百达翡丽。
阿远点点头,指着窗外远处市中心最高那栋灯火通明的大厦,吐出两个字:“换钱。
”我眼皮直跳。去那种地方卖表?人家保安不把我当骗子轰出来才怪!
可房租像把刀悬在头顶。第二天,我硬着头皮,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牛仔裤,攥着那块表,
踏进了那栋叫“启明中心”的、光可鉴人的大厦。前台小姐妆容精致,眼神像扫描仪,
带着职业微笑:“女士,请问您找哪位?”“我...我找...”我卡壳了,鬼知道找谁?
“我捡到一块表,
可能是你们公司哪位高管的...”前台笑容淡了点:“失物请交给我们登记处理就好。
”语气里的敷衍显而易见。就在这时,侧面专用电梯“叮”一声开了。
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穿着笔挺定制西装、气场强大的年轻男人走出来,边走边低声交谈。
为首那人侧脸轮廓冷峻,鼻梁很高。阿远?!我心脏骤停!那侧脸,那身高体型,
简直和阿远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眼神完全不同。眼前这人目光锐利如鹰,
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扫过大厅时没有任何停留。前台立刻躬身:“陆总!”陆总?
不是阿远?我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张酷似阿远的脸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出旋转门,
上了门口一辆纯黑锃亮的劳斯莱斯。“女士?女士?”前台催我。我回过神,手心全是汗。
一定是看错了!阿远那个傻大个儿,怎么会是这种人物?我失魂落魄地攥着表往外走,
没注意脚下光滑的大理石。“啊!”高跟鞋一崴,我整个人朝旁边巨大的金属雕塑撞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来,一只手及时拽住了我胳膊,力道很大。“没事吧?”声音低沉,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熟悉感。我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里。正是刚才那位“陆总”!
近距离看,他和阿远更像了,但气质截然不同。阿远眼神纯粹甚至有点懵懂,
这人眼里却像淬了冰,审视的目光让我浑身不自在。“没...没事,谢谢。”我慌忙站直,
抽回手臂。那块沾血的百达翡丽从我没扣紧的手袋里滑了出来,
“啪嗒”掉在他锃亮的皮鞋边。空气瞬间凝固。陆总的目光落在表上,瞳孔猛地一缩。
他弯腰,用戴着白手套的指尖捻起表带,看清表盘背面一处微小的划痕时,脸色骤然阴沉。
“这块表,”他抬眼看我,眼神像刀子,“怎么在你手里?”冰冷的审讯室,灯光惨白。
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坐在对面,眼神像探照灯。“乔语初,女,24岁,籍贯南安市,
现无业,在城中村夜市经营无证小吃摊。”其中一个翻着薄薄的资料,声音平板,“一周前,
启明集团总裁陆珩先生遭遇不明袭击,重伤失踪。而这块陆总从不离身的定制腕表,
现在在你手里。”“我捡的!”我后背全是冷汗,“那晚在夜市,他浑身是伤倒在我摊子前!
我送他去医院,垫了医药费!他失忆了,只记得我一点小时候的事,非赖在我那儿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