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和，道上的人给面子，喊一声“和哥”。
我不带刀，也不带枪，出门就提了一个泡着枸杞的保温杯。我奉奉和气生财，在这座城市的犄角旮旯里，帮人平事，讨个生活。
断我财路，可以，江湖规矩，你本事比我大，我认。
你能动我兄弟，不行。
阿四是我唯一的兄弟。当那帮过江龙蜥被扔在巷子口，血把地都染红了的时候，我保温杯里的水，就凉了。
我脸上露出了不安的笑脸，拿起电话。
“歪，王屠夫，当年你儿子被人绑了，是我捞回来的吧？”
“歪啊，陈傻子，当年你场子被人砸了，是我给你撑的事件吧？”
“歪，……”
我打了一整晚的电话。
第二天，整座城市都知道了。
和哥，怒了。
城南的“四季茶楼”，是我的地方。
说是个茶楼，其实就是个大点的门脸，二楼隔了几个雅间。来喝茶的，都不是什么正经品茶的人。
三点，阳光斜着照进来，把空气里的一把都照得一清二楚。我坐在靠窗的老位置上，手中盘着两颗核桃，咯吱咯吱地。
对面坐着两个人，脸红脖子粗。
一个是开麻将馆的赵老六，一个是搞海鲜批发的张胖子。
“和哥，你给评评理！”赵老六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他张胖子家的冷库漏水，把我新装修的墙全泡了！那墙纸，我他妈托人从南边带回来的！八百一卷！”
张胖子脖子一梗，肥肉乱颤：“放你娘的屁！你那墙是渣，风一吹都渣掉，赖我漏水？我那冷库用了十年了，早不漏晚不漏，你一砌它墙就漏了？碰瓷啊你？”
“我碰你爷爷的腿！”
眼睛瞪着又要掐起来，我部分里的核桃往桌面“啪”一放。
声音不大，但那两个人立马就蔫了。
我拿起保温杯，拧紧盖子，吹着上面的热气，慢慢地喝了一口。
“沙发，多少钱？”我问赵老六。
“三卷，两千四！”
“张胖子，”我又看向他，“你那冷库，是不是该修了？”
张胖子眼神躲闪了一下：“……是有点小毛病。”
“行了。”我把茶杯盖紧上，“老六的壁纸，你赔一半，一千二。你那冷库，我让阿四找人给你修，钱算我的。修好了，你请老六搓一把，这事就算过去了。有意见吗？”
赵老六张了张嘴，记点什么。
我瞥了一眼他。
他把话咽了回去。
张胖子点头哈腰：“没意见，没意见！都听和哥的！”
“那就这么定了。”我站起来，“喝茶，算我的。”
我没再看他们，踱着步子往后院走。
这件事，每天。鸡毛蒜皮，牵扯伊斯兰教。我就是个和稀泥的，把两边的肩膀都摁住了，这件事就算平了。
和气，才能生财嘛。
后院种着一棵大槐树，阿四正蹲在树底下，拿个小刀削苹果。
他削得很深，长长的一条苹果皮，一点都没断。
阿四是我兄弟，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不，一个孤儿院里跑出来的。他儿脑子转得没我快，但拳头比我硬。这些年，我动嘴，他能动，也算混成了个样子。
“哥。”他看到我，就把削掉的苹果递过来。
我掰了一半，塞进嘴里，挺甜的。
“那俩俩傻逼，打发了？”他问道。
“嗯。”我靠在躺椅上，眯着眼睛晒着太阳，“你说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多事呢。”
“有事才找你嘛，没人陪理你。”阿四把剩下的半个苹果三两口啃完，果核往垃圾桶里一扔，一条完美的抛物线。
“晚上想吃啥？我让厨房给你炖个猪蹄。”
“行。”我应了一声。
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接了。
“歪，哪位？”
电话那头很吵，就像在KTV里，一个尖着嗓子的声音喊道：“是李和吗？你弟弟阿四，在我下面喝多了，把我的场子给砸了！你他妈赶紧给老子滚过来！不然我卸他一条腿！”
我眉头一皱。
阿四从不活泼，更不会主动惹事。
“你在哪？”我的声音很冷。
“‘金碧辉煌’！302包厢！给你半个小时！”
电话挂了。
阿四就蹲在我旁边，他看着我，一脸莫名其妙：“哥，谁啊？神经病吧？”
我看着他，心里突然有点慌。一种说不出的，紧张。
“阿四，”我站起来，“你今晚哪都不去，就在茶楼待着。”
“啊？为啥？”
“别问。”
我没跟他多解释，转身就往外走。
我得去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冒阿四的名头来搞事。
我没带人，自己开着一辆半旧的桑塔纳，往“金碧辉煌”赶去。
那个地方我知道，新开的场子，老板是个外地人，叫什么冯骁。听说挺狂的，来了没半年，就想在这城南扎根。
车开到一半，阿四的电话打过来了。
“哥，你去哪了？刚才茶楼来了几个人，说是找你的，没见着你人，就走了。”
“长什么样？”我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
“不认识，都肤浅。领头的那个，脖子上纹着一条过江龙。”
我心里“咯噔”一下。
“阿四！我不是让你在茶楼等着着吗！你现在在哪？”我吼道。
“我……我出来买包烟……”
“赶紧回去！锁好门！等我电话！”
我猛地一脚油门，桑塔纳发出一声嘶吼，在马路上调了个头，往茶楼的方向疯了似的开回去。
劲不。
太劲了。
这是个套。
他们把我从茶楼引开，目标是阿四！
我把油门踩到了底，桑塔努拉的发动机在哀嚎中。
十五分钟的路，我七分钟就开到了。
离茶楼还有一条街，我就看到了。
我的茶楼门口，围了一堆人。
我心里一沉，车还没停稳，就推着车门往下跳。
我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然后，我看到了阿四。
他躺在巷子口，身子底下，一大摊血。
那血，红得刺眼。
他胸口上，插着一把刀，就是他刚才削苹果的那把。
他的眼睛还睁着，看着我的方向。
嘴巴动了动，想要想说什么。
我跑过去，跪在他身边，手抖得不成样子。
“阿四……阿四……”
我不敢碰他，我怕一碰，他就碎了。
他看着我，眼睛里，慢慢没了光。
周围的人声，车声，周围的子都消失了。
我的世界，极限下他胸口那片，不断扩大的，红色。
我放在口袋里的保温杯，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
里面的枸杞，混着热水，流了一下。
水，很快就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