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村里买来的疯女，被锁在贴满符纸的柴房。
她总对着我肚子喊弟弟，可我是女娃。
直到里正带着法师闯门，说我怀了鬼胎要烧死我。
我吓得发抖时，肚子里突然传出奶声：
姐姐不怕，我保护你。
后来百鬼夜行那晚，我亲眼看见那孩子爬出我肚子，撕碎了法师的拘魂幡。
我叫招娣。
名字是奶奶取的，她说招来个弟弟，就能把娘的疯病冲好。
可娘还是疯了。
在我五岁那年，爹进山再没回来，娘顶着大雨找了他三天，回来时浑身湿透，眼神就直了。
从那以后，她就被一把大铜锁关进了后院那间贴满黄符的柴房。
村里人都说，娘染了山里的脏东西。
这废弃的柴房又黑又潮，只有一个小窗递饭。
娘总缩在角落，抱着件爹的旧衣裳，哼哼唧唧地唱我听不懂的歌。
她瘦得脱了形，头发乱得像枯草，可一双眼睛偶尔亮起来，却清澈得吓人。
她不太认得人，却总爱把我拉到身边，用干枯的手一遍遍摸我的肚子，嘴里反复念叨：“弟弟……娘的宝……在里头……快出来了……”
可我明明是个女娃，肚子也瘪瘪的。
奶奶听到这话，会冲进来狠狠拧我的胳膊，骂娘是“疯婆子胡吣”，然后把我拽走，生怕我染上晦气。
我害怕奶奶，也害怕柴房阴森的气氛，但更怕娘那双时而浑浊、时而清亮的眼睛盯着我肚子时的专注。
好像那里，真藏着什么。
直到我十岁这年，村里突然闹起了邪祟。
先是王寡妇家的鸡一夜之间被吸干了血。
接着李老汉晚上起夜，说看见个穿红肚兜的娃娃蹲在墙头对他笑，一口牙尖得像钉子。
李老汉当时就吓瘫了，回来就高烧不退，满嘴胡话。
流言蜚语像风一样刮遍村子，不知怎么，就刮到了我家柴房。
有人说看见红衣娃娃在我家附近转悠，有人说我娘当年的疯病就是被山鬼缠了，如今那山鬼借着她的种，来找替身了。
话越传越难听。
那天傍晚，太阳刚落山，天边还挂着惨红的霞光。
里正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族老，还有一个穿着八卦道袍、手持桃木剑的干瘦法师，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我家院子。
奶奶吓得脸都白了，弓着腰不停说好话。
法师眯着眼，绕着柴房转了一圈，又用罗盘对着我照了半晌，那罗盘指针疯了一样乱转。
他猛地停下，指着我，对里正厉声道：“就是她！阴气缠身，邪祟根源！她怀了鬼胎！若不除之，全村必遭大祸！”
“鬼胎”两个字像惊雷，在我头顶炸开。
我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浑身抖得像筛糠。
奶奶也傻了眼，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绑起来！按老规矩，烧了祭山神！”里正黑着脸，一挥手。
几个粗壮的村民拿着绳子和火把就围了上来。
他们眼里没有怜悯，只有对邪祟的恐惧和除掉祸害的决绝。
火光跳跃，映着一张张冷漠的脸。
我绝望地望向柴房的小窗，窗棂后却再也不会出现娘的眼睛，因为年初娘就不在了。
就在这时——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我身体里响了起来。
不是耳朵听到的，是直接响在脑海。
奶声奶气，带着点刚睡醒的迷糊，却又异常清晰：
姐姐不怕。
闭上眼睛。
我保护你。
那声音响起的刹那，我浑身一僵，连发抖都忘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我……我真的怀了鬼胎？肚子里……有个会说话的……东西？
恐惧像冰水浇头，但奇异的是，那奶乎乎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嘿，这丫头认命了！”一个村民嗤笑，伸手就来抓我。
他刚碰到我的肩膀——
“嗷！”
就像被滚油泼到，猛地缩回手，发出惨叫。
他向后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那里竟凭空冒起了几个红肿的水泡！
“怎么回事？！”里正和法师脸色一变。
另一个村民不信邪，骂骂咧咧地举起火把朝我捅来：“装神弄鬼！”
可他手里的火把，火焰竟倒卷回来，差点燎到他自己的眉毛！
吓得他赶紧把火把丢开。
“有古怪！法师！”里正惊疑地看向法师。
那法师眉头紧锁，眼中闪过惊骇，但更多的是被挑衅的恼怒。
他一把抽出背后的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剑尖直指我的肚子：
“何方妖孽，敢在本法师面前撒野！看剑！”
桃木剑带着令人不适的寒意刺来。
我吓得魂飞魄散，眼睛闭得更紧。
脑海里，那奶声又响了，带着点不满的哼唧：
讨厌的老头……
姐姐，我们不理他。
话音刚落，我只觉得小腹微微一热，似有一股暖流扩散开来。
法师的桃木剑在离我肚子还有三寸远的地方，像是刺中了一块无形钢板，发出“叮”一声脆响！
剑身剧烈震颤，上面的符文瞬间黯淡无光！
“噗！”
法师如遭重击，一口鲜血喷出，桃木剑脱手飞出。
他也连连后退，撞在一个族老身上，脸色煞白，指着我的手抖个不停：“好……好厉害的鬼胎！道行不浅！”
这一下，所有人都吓住了，围着我的村民纷纷后退，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再没人敢上前。
院子里死寂一片，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那个被烫伤村民的呻吟。
里正脸色铁青，看看我，又看看吐血的道士，最终咬牙道：“先……先把她关起来！看紧了！等明日从长计议！”
我被关进了柴房隔壁那间堆放杂物的破屋子，门外落了锁，还有两个村民守着。
黑暗中，我抱着膝盖缩在墙角，心脏还在狂跳。
“你……你到底是什么？”我颤抖着，小声对着自己的肚子问。
脑海里安静了一会儿，就在我以为刚才是幻觉时，那奶声又响起了，带着点委屈：
我是弟弟呀。
娘说，我是来保护姐姐的。
姐姐不喜欢我吗？
他的声音软软的，孩童特有的依赖感，击中了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这十年来，从来没有人说过要保护我。
“喜……喜欢。”我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可是，他们说你……是鬼胎……”
才不是呢！那声音立刻抗议，我是……我是……他似乎想不出合适的词，有点着急，我是娘藏在棺材里，用最后一点生气养出来的！是娘让我来找姐姐的！那些坏人才是鬼！他们身上臭臭的！
棺材？生气？
我想起爹那口一直没找到尸首的空棺材，还有娘这些年来诡异的举动和话语……
一个模糊而惊悚的猜想浮上心头。
难道娘当年……
没等我想明白，肚子里的“弟弟”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嘟囔着：
姐姐，我困了……刚才挡那一下，好累哦……
你要小心那个臭老头法师……他身上的味道……最难闻了……
声音渐渐低下去，消失了。
屋子里重新陷入寂静。
我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暖意。
恐惧依旧在，但那种血脉相连的奇异感觉，和“弟弟”展现出的强大保护力量，让我心中生出了微弱的勇气。
窗外，守夜村民的交谈声隐隐传来：
“法师说了，这鬼胎已成气候，寻常法子没用……得等‘百鬼夜行’那晚，借阴兵之力才能彻底拘出来烧掉……”
“百鬼夜行？我的娘咧，那不就是三天后？”
“小声点！……到时候，嘿嘿，看这鬼崽子还怎么嚣张……”
我的心猛地揪紧。
百鬼夜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