赃物

乔姒晏第一次见到衾池，是在大学开学典礼的讲台上。

那人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站在追光灯下，白衬衫干净得像要融化在光里。

他言辞风趣，笑容具有一种天然的感染力，仿佛自身就是一个热源，轻易便点燃了全场的气氛。

台下，乔姒晏缩在礼堂最后一排的阴影里，像一只被强光惊扰的老鼠，心脏却为那看似遥不可及的光芒剧烈地跳动起来。

那是一种混合着自卑、渴望和某种黑暗毁灭欲的原始冲动。

从此，跟踪衾池成了他生活的全部意义。

他的硬盘里有个加密文件夹，编号“QC”。

里面分门别类，存放着数百个视频和上千张照片。

笑的衾池，打篮球时汗湿了额发的衾池，在图书馆窗边睡着了的衾池……每一个瞬间，都被他用长焦镜头偷偷捕捉，妥善珍藏。

他是阴沟里的老鼠，衾池是悬于九天的太阳。

老鼠不敢靠近太阳，只能偷偷收集太阳洒下的、无人注意的碎光。

那个改变一切的雨夜，像个意外又像注定的陷阱。

周五晚上，衾池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宿舍或家。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连帽衫，背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分量的帆布包，拐进了通往城西废弃工业区的路。

乔姒晏的心跳快了几分，混杂着担忧和一种病态的兴奋。

他有预感，今晚的收藏品将会与众不同。

他压低帽檐，像一道真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雨声淅沥，打在生锈的钢架和破碎的玻璃上，奏响阴森的乐章。

衾池走进一间废弃的机床厂房。

乔姒晏熟稔地绕到侧面，找到一个视野绝佳的裂缝，举起了相机。

然后，他看到了。

镜头里，衾池的动作快得不像人类，像一头优雅又暴虐的猎豹。

一个陌生的醉汉，在几分钟内变成了一具不再完整的躯体。

衾池的脸上没有狂热，只有一种全神贯注的、令人胆寒的平静。

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在地面洇开不祥的图案。

乔姒晏的手抖得厉害，镜头剧烈晃动。

极致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可在这灭顶的恐惧深处，一种更扭曲的、沸腾的狂热却破土而出——他正在窥见的，是衾池最极致的秘密，是太阳核心最黑暗的真实。

就在这时，正在“清理”的衾池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他没有抬头，没有看向乔姒晏的方向，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异常。

但乔姒晏的动物本能却疯狂预警——被发现了！

他猛地缩回阴影里，紧紧捂住嘴，压抑住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

他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那个地方，雨水冰冷地打在他身上，却浇不灭骨髓里透出的刺骨寒意和……一种诡异的、近乎罪恶的兴奋。

那一晚，衾池没有追来。

但乔姒晏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一样了。

他的收藏品里，多了一段无法归类、足以将他拖入地狱的视频。

一周后，校园咖啡馆旁的角落，阳光明媚得刺眼。

乔姒晏被几个惯常找乐子的同学堵住了。

起因微不足道，不过是他不小心碰掉了其中一人的书。

“喂，死老鼠，走路不长眼睛啊？”

“啧，看他那晦气样，真倒霉。”

推搡和辱骂像往常一样落下来。

乔姒晏蜷缩着，习惯性地承受着这一切，像一只等待暴风雨过去的老鼠。

他只是在想，衾池现在在做什么？

他会不会……也这样清理掉像他这样的“垃圾”？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得让他心脏骤停的声音响起，轻松又热情，仿佛一道阳光劈开了阴霾：“嘿，干嘛呢？

这么多人围在这儿，开派对吗？”

衾池端着两杯咖啡，笑着走了过来，仿佛只是偶然路过。

他自然而然地站到了乔姒晏身边，用身体隔开了那些挑衅者。

“池、池哥……”那几个人显然认识衾池，气势瞬间矮了半截。

衾池没看他们，而是转头看向乔姒晏，笑容温和得像春日的阳光，仿佛那个雨夜的血腥从未存在过。

他递过一杯热可可。

“艺术系的乔姒晏，对吧？

我记得你，你的素描很有灵气。”

他的语气无比自然，带着学长对学弟的欣赏，“正好碰到，帮我个忙，把这杯带给林教授，就说我谢谢他的资料。”

乔姒晏呆呆地接过那杯滚烫的饮料，指尖都在发抖。

衾池记得他的名字？

还夸了他的画？

那几个找茬的人面面相觑，悻悻地散了。

衾池这才仿佛刚注意到他们离开，对乔姒晏眨了眨眼，压低声音，带着点亲昵的抱怨：“别理他们，无聊的人到处都有。”

他的目光在乔姒晏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处，似乎有某种极细微的东西闪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下次有人再找你麻烦，可以说你是我朋友。”

说完，他拍了拍乔姒晏的肩膀，像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笑着道别，转身融入了阳光下的校园人流中。

乔姒晏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杯热可可，温暖的触感却让他如坠冰窟，又如被烈焰灼烧。

衾池知道他的名字。

衾池夸了他的画。

衾池替他解了围。

每一件事都如此“正常”，如此“阳光”。

但乔姒晏比谁都清楚，这看似偶然的援手，这恰到好处的出现，根本不是什么巧合。

这是警告，是试探，也是一个……来自深渊的、看似温柔的拥抱。

他看着衾池消失的方向，胃里翻江倒海，却又感到一种灭顶般的眩晕。

太阳主动照进了阴沟，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老鼠发现了它不该发现的秘密。

这场始于雨夜窥视的致命游戏，在阳光下，正式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