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皮早没了活气,纹路扭曲得像嵌了无数细小的指痕,逢着阴湿天,会从裂纹里渗些黏腻的、泛着青的汁液,滴在地上洇出浅黑的印子,凑近了闻,除了霉味,还裹着股似海非海的腥气,像潮水退去后烂在滩上的海藻,冷不丁钻进鼻腔,让人喉头发紧。
启晨就缩在槐树下。
旧棉袄硬得像块板,领口袖口结着黑黄的垢,头发黏成毡,遮住半张脸,只剩双没神的眼,盯着脚边那只掉了瓷的搪瓷缸。
缸底空着,偶尔有风吹过,会卷着巷深处的碎纸渣落在缸沿,又被他无意识地拂开——他不敢往巷子深处看,那里的暗比别处更稠,堆着的废弃纸箱、破木柜里,总传着若有若无的“咕叽”声,像潮湿的东西在缓慢蠕动,夜里缩在那堆“家当”里时,后背总觉有片冰凉的触抚,不是风,却比风更冷,他从不敢回头。
路人路过时从不多停。
买菜的张婶攥着菜篮子,脚步迈得飞快,眼角瞟到启晨时,会猛地把篮子往怀里紧一紧,像怕被什么东西缠上;放学的半大孩子不扔石子了,只敢隔着老远朝他啐一口,就慌慌地跑开,跑时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巷子深处,仿佛有什么正从暗里探出来。
没人说那腥气是哪来的,也没人提巷子里的怪声,大家只当启晨是块碍眼的腐肉,避着,却不敢真的惹。
只有巷口第三家的煎饼摊,还亮着点活气——老王的摊不用电灯,挂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圈小得可怜,照在铁板上,能看见油星子溅起时,映出的细小阴影在油布上爬。
老王的手糙得全是茧,虎口有道深疤,疤的纹路有点怪,像绕着腕子画了圈细碎的符号。
每天上午,他摊完最后一张饼,总会多抹两勺甜面酱,卷根炸得发蔫的油条,拎着走到槐树下,声音压得低:“来,吃。”
饼是热的,咬下去脆得发响,可嚼着嚼着,总能尝出点若有若无的腥——不是饼的错,是风里的味,裹着槐树皮的黏汁味,裹着巷深处的“咕叽”声,钻进嘴里。
有次两个染着黄毛的混混来寻事,抢了启晨的搪瓷缸往地上摔,还脚踹槐树干,想把启晨往巷子深处赶。
老王听见动静,拎着煎饼铲就冲出来,铲头在铁板上“哐当”一敲,那两个黄毛刚要骂,眼尾扫到老王虎口的疤,又瞟了眼巷子深处的暗,突然就闭了嘴,捡了缸子扔回来,灰溜溜地跑了。
窄巷街的人依旧避着启晨,风里的腥气也没散过。
但启晨每天还是等在槐树下,等老王那句“来,吃饼”——热饼裹着的暖意,是这沉滞的暗里,唯一敢碰的东西,哪怕那暖意里,总掺着点让他喉头发紧的、说不清的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