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梅雨时节南方的梅雨缠绵得让人心头发慌，雨丝细密如织，
将天地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雾中。雨水顺着老式居民楼的水管蜿蜒而下，
在水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发出持续不断的催眠般的滴答声。林见晚站在租住的公寓窗前，
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帘出神。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一周，阳台上的茉莉被雨水洗得发亮，
洁白的花瓣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在风中轻轻颤动，摇摇欲坠。
她伸出手指在蒙着水汽的玻璃上画了一只小猫的轮廓，水痕很快模糊，
就像她那些捉摸不定的思绪。三十岁生日刚过三个月，时间过得比她预想的要快得多。
曾经那个坐在土坡上祈求消失的小女孩，大概从未想过自己真的能活到这个年纪。
床头柜里还放着去年的体检报告，医生用红笔圈出的"轻度焦虑状态"像是一个烙印，
提醒她那些童年的阴影从未真正离开。厨房里的水烧开了，发出急促的鸣叫，
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转身去关火，
从橱柜里取出一个素白的瓷杯——这是她在这个南方小城定居时买的第一个杯子，
边缘已经有个小小的缺口，她却一直舍不得扔。放入一小撮绿茶，热水冲入杯中，
茶叶在热水中打着旋儿缓缓舒展，像某种沉睡已久的生命正在苏醒。手机屏幕亮着，
母亲发来的消息简单克制："晚晚，生日过了，一切都好吗？"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最终还是没有回复。有些伤口结痂太久，已经和皮肉长在一起，
强行揭开只会鲜血淋漓。她与父母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地理上的距离，
更是二十年积累下来的疏离与沉默。父亲的新家庭有个和她当年差不多大的女儿，
母亲再婚后也生了儿子，她成了两个家庭之间那个多余的人。茶几上摊开着几本设计稿，
自由职业的工作让她得以在这个偏远的南方小城安身。收入不算稳定，
但足够支付房租和猫粮——对了，还有她的猫，一只橘猫，取名"橙子"，
此刻正蜷在沙发一角打盹，毛茸茸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摆，仿佛在做一个悠长的梦。
三年前从动物救助站把它带回来时，它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现在却胖得像个毛绒靠垫。
这间六十平米的公寓被她打理得过分整洁。每件物品都有其固定位置，
沙发靠垫要按精确的角度排列，书架上的书按高矮顺序严格站队，
连厨房里的调料瓶都保持着一致的朝向。这种近乎偏执的秩序感是她多年来精心建构的堡垒，
用来抵御内心可能泛滥的混乱与不安。心理医生曾说这是创伤后应激反应的一种表现，
她倒觉得，这只是她与这个世界和平共处的方式。隔壁传来搬动家具的声音，
是新搬来的邻居。林见晚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她选择顶楼就是因为安静，
希望新邻居不会太吵。上次楼下的住户养了只爱叫的狗，她整整三个月睡不好觉。小时候，
她常常坐在家门前的土坡上，看蚂蚁搬家，看云朵变形，
心里默默地跟老天爷讨价还价——用十年寿命换父母今天不吵架，再用二十年换明天不吵。
那些稚嫩而绝望的祈愿轻得像蒲公英，飘进童年的夜空里，却从没得到过回应。
后来她学会在父母争吵时躲进衣柜，把脸埋在衣服里，闻着樟脑丸的味道，假装自己不存在。
后来她真的走了，走到地图上能到达的最远处。像一只终于挣脱蛛网的飞虫，
带着满身狼狈的残丝，仓皇地逃向未知的远方。第一年住在出租屋里，她每晚都要开灯睡觉，
窗台上养着一排多肉植物，给空荡荡的房间增添一点生机。
2 初遇周三的宠物医院总是格外忙碌，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动物毛发混合的独特气味。
候诊室的墙上贴着各种宠物健康知识的海报，角落里放着一个鱼缸，
几条金鱼在里面悠闲地游动。林见晚抱着橙子坐在候诊区最角落的位置，
尽量不与人视线接触。一只拉布拉多的尾巴热情地拍打着椅子，
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隔壁一位老太太怀里的吉娃娃瑟瑟发抖，发出细弱的呜咽。
她轻轻抚摸着橙子的后背，感受它温暖的体温和平稳的心跳。每次来宠物医院，
她都会想起第一次带橙子来做检查的情景，那时它还是个胆小的幼猫，
现在却已经重得让她手臂发酸。"下一位，橙子。"护士探头喊道，
声音清脆得像窗外的雨滴。诊室里，穿白大褂的兽医正低头记录着什么。听到他们进来，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清隽的脸。细框眼镜后的眼睛像温润的玉石，
笑起来时眼角泛起细密的纹路，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他的手指修长干净，
指甲修剪得整齐，腕上戴着一块略显陈旧的手表。"是橙子和它的主人？"他的声音清朗，
带着南方人特有的柔和腔调，像梅雨时节偶尔露面的阳光。林见晚点点头，
把橙子放在诊疗台上。顾之阳——胸牌上这么写着——熟练地检查猫咪的耳朵、牙齿，
手指轻柔地按压腹部，每一个动作都专业而温和。橙子出奇地配合，甚至主动蹭了蹭他的手。
"最近食欲怎么样？""正常。""体重比上次增加了0.4公斤，要控制饮食了。
"他在病历上写着，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平时都喂它什么牌子的猫粮？"还是这样。
每次来都要被追问这些细节，像是被审视着是否是个合格的主人。她简短地回答了品牌名称，
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防御。从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被人评判，从学习成绩到生活方式，
再到如今养猫的方式。顾之阳似乎察觉到她的戒备，不再多问，转而逗弄橙子："该减肥了，
小伙子。"橙子享受地蹭着他的手，发出响亮的呼噜声，甚至还翻出肚皮示好。
林见晚有些惊讶——这只猫平时对陌生人从没这么热情过，总是保持着警惕的距离。
也许动物真的能感知人的善意，她想。检查结束，顾之阳开出处方，
状似无意地说："城西新开了家宠物乐园，有专业的猫爬架和减肥器材。如果方便的话，
可以带橙子去试试，对它的体重管理有帮助。"这是个超出医患关系的建议。
林见晚下意识想要拒绝，但看着顾之阳坦然的目光，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的眼神太干净，让人不忍用恶意去揣测。"我考虑一下。"她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走出诊所时，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来，在积水的路面上映出细碎的光斑。
她抱着橙子往停车场走，没留意到身后有人。"林见晚？"她转身，
看见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车钥匙，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
陈升序——上个月合作过的客户，一家本地画廊的老板。那次项目结束后，他约过她几次，
都被她以工作忙为由婉拒了。他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像一场精心策划的偶遇。"真巧，在这里遇到你。"陈升序走上前，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猫，
"你的猫？很可爱。""嗯，来做体检。"她简短地回答，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
陈升序身上总带着一股淡淡的古龙水味，精致却疏离。陈升序似乎没察觉到她的疏离，
依然微笑着："我记得你很喜欢猫。附近新开了家猫咖，环境很不错，
要不要...""抱歉，它刚做完检查，需要休息。"她打断他，语气礼貌但坚定。
陈升序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自然："那下次吧。
正好我们下个季度的画册也需要设计，到时候再详谈。"她点点头，抱着橙子快步离开。
陈升序的条件很好，画廊老板，家境优渥，为人也绅士。可是她总觉得，
他看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艺术品的价值。
有一次他甚至直接说："你就像一幅待价而沽的画，只是自己还不知道有多珍贵。
"这话让她很不舒服。坐进车里，她长舒一口气。橙子在她怀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像是在表达对刚才那个人的不满。"你也不喜欢他，是不是？"她轻声对猫说，
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有时候她觉得，橙子比很多人都懂她。
3 雨夜那本宠物乐园的宣传册被随手放在玄关的鞋柜上，每次出门都会看见。
林见晚始终没有打电话预约，但也没有把它扔掉。那个浅蓝色的册子就这样静静地待在那里，
像一个小小的问号，每天提醒着她那个未做的决定。日子依旧按部就班地流淌。
设计稿、外卖、傍晚的散步，组成她全部的生活。只是偶尔，在做设计的间隙，
她会想起那个兽医的眼睛，像童年夏天见过的萤火，在记忆深处明明灭灭。
但这样的念头总是转瞬即逝，很快就被她刻意忽略。
她给自己定下的规矩是：不要对陌生人产生不必要的期待。隔壁的新邻居似乎是个安静的人，
除了偶尔传来脚步声和开门声，几乎没有其他噪音。这让她稍稍安心。有一次在楼道里碰见，
是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女孩，抱着一摞书，匆匆对她点了点头。在一个闷热的午夜。
橙子突然呕吐不止，蜷在角落瑟瑟发抖，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宠物医院早已下班，
紧急电话无人接听。慌乱中，她翻出病历本，
找到顾之阳的手机号——他上次特意写在那里的，说是有急事可以联系。
手指颤抖着按下拨号键，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喂？
"电话那端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但依然保持着耐心。听完她语无伦次的描述，
他很快给出专业的建议："可能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先禁食观察。保持水源充足，
注意保暖。如果明天早上还不好，直接来医院，我等你。"他的声音像镇定剂，
让她稍微平静下来。那一夜格外漫长。林见晚坐在地板上陪着橙子，手机屏幕亮着，
显示着和顾之阳的通话记录。窗外，城市的灯火彻夜不眠，像无数双守望的眼睛。
她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感受到了一丝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牵绊。凌晨四点，
橙子终于安静睡去，呼吸变得平稳。她累极了，靠在沙发边闭目养神，
恍惚间又回到那个小土坡，只是这次有人撑伞站在身后，为她遮挡风雨，
虽然面容依然模糊不清。第二天一早，她带着橙子去复诊。在诊所门口，又遇到了陈升序，
他抱着一只受伤的流浪猫，说是早上在画廊门口发现的。"真是缘分，又遇到你了。
"陈升序笑着说，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脸上。她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在诊室里，
顾之阳仔细检查着那只流浪猫，专业而专注。陈升序站在一旁，时不时找话题和她聊天，
她都只是简短回应。"你的朋友很关心你。"趁着陈升序去缴费的间隙，顾之阳突然说。
她愣了一下，摇摇头："只是客户。"顾之阳没再说什么，但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表情让她莫名安心。4 试探再次见到顾之阳是在三天后的复诊。
橙子已经完全恢复，在诊疗台上好奇地张望，时不时伸出爪子去够顾之阳手中的听诊器。
"幸好你处理得及时。"顾之阳做完检查，语气欣慰，"猫咪的肠胃很脆弱，
急性胃炎如果耽误了会很麻烦。你是个很负责任的主人。"为表感谢，
林见晚递上一盒自己烤的饼干——这个举动让她自己都惊讶。独居多年，
她早已习惯不与人分享食物，更不用说主动示好。但昨天烤饼干时，她鬼使神差地多做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