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声音。
不,不是声音。
是一种震动,从地心传来,穿过骨骼,直抵灵魂。
村里人都说我疯了。
他们叫我“陈聋子”,因为我总说能听见他们听不见的东西。
可这一次,我听见的,是整片大海的哀嚎。
是死亡的脚步声。
它来了。
陈望感觉脑袋要炸了。
不是头痛。
是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
就像无数只巨大的蚊子,贴着他的耳膜,不,是贴着他的头盖骨,疯狂振翅。
这种感觉已经持续三天了。
从一开始的若有若无,到现在,已经变成了如同实质的压力,挤压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又犯病了?”
一只粗糙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是村口的王三麻子,他脸上那片麻子,像是凝固的烂泥。
陈望没理他,只是死死盯着海平面。
今天的海,很不对劲。
太平静了。
平静得像一块凝固的猪油,连一丝波澜都欠奉。
海鸟也不见了踪影。
往日里,这个时间的码头上空,盘旋的海鸟多得能遮住太阳,聒噪的叫声是望海村不变的背景音。
可现在,天空干净得像被洗过。
死寂。
“喂,陈聋子,跟你说话呢!”王三麻子有些不耐烦,推了他一把。
陈望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扶住旁边拴船的木桩,那嗡鸣声顺着木桩,更清晰地传进他的骨头里。
“要出大事了。”他喃喃自语。
王三麻子嗤笑一声,吐了口唾沫。
“大事?你能知道什么大事?你能听见龙王爷打嗝?”
周围几个闲聊的渔民都哄笑起来。
“聋子今天听见啥了?是东海的虾兵要娶媳-妇儿,还是西海的蟹将要过寿啊?”
“我看他是昨晚没睡好,脑子里的水又晃荡了!”
这些嘲讽,陈望早就习惯了。
从他七岁那年,第一次告诉阿爹,他能“听见”鱼群在哪里之后,他就成了村里的异类。
有时候他能“听见”地下的泉水,有时候能“听见”远山滚落的石头。
村里人从一开始的好奇,到后来的不信,再到现在的嘲弄。
他们听不见。
所以,有问题的就是他。
陈望懒得跟他们争辩,他撑着发沉的脑袋,跌跌撞撞地往村里唯一的“权威”——村长老德叔家走去。
老德叔七十多了,是村里最年长的渔民,一辈子都在跟海打交道。
他或许会信。
“德叔!德叔!”
陈望冲进那座海边石头垒成的院子,老德叔正在院子里慢悠悠地补着渔网。
“毛毛躁躁的,天塌下来了?”老德叔眼皮都没抬一下。
“比天塌下来还严重!”
陈望扶着膝盖喘气,那嗡鸣声让他阵阵反胃。
“海,海有问题!”
老德叔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他。
“海能有什么问题?今天风平浪静,是个出海的好天气。”
“不是!不是那种问题!”陈望急得语无伦次,“我听见了,一种声音,很低,很闷,从海底下传来的!一直在响!越来越响!”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
“就在这里,嗡嗡嗡的!”
老德叔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是因为警惕,而是因为不悦。
“阿望,你今年二十了吧。”
“嗯。”
“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别整天神神叨叨的。”老德叔叹了口气,重新拿起梭子,“你阿爹身体不好,你该多帮衬家里,学着出海打渔,而不是天天对着大海说胡话。”
又是这样。
又是这种眼神。
怜悯,无奈,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傻孩子。
陈-望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德叔,这次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他抓住老德叔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我感觉……感觉这片海要发怒了!会死人的!我们得让大家赶紧往山上跑!”
“胡闹!”
老德叔猛地甩开他的手,站了起来。
“陈望!我看你是真疯了!让全村人放弃渔船和家当,跟你上山去喝西北风?就因为你脑子里有蚊子叫?”
他的声音很大,引得路过的村民都停下来看热闹。
绝望。
彻骨的绝望。
为什么就是没人信他?
那不是幻觉!
那是一种真实存在的,如同巨兽心跳般的脉动!
陈望失魂落魄地走出老德叔家,耳边的嗡鸣声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
他回到自己家。
家里空无一人,阿爹和阿妈应该都去滩涂上拾贝了。
他倒了一杯水,端在手里。
杯子里的水,在轻微地,用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频率,震动着。
水面上,泛起一圈圈细密到极致的涟漪。
不是风吹的。
屋子里门窗紧闭,没有一丝风。
是那股力量。
那股来自地心深处,让大海为之颤栗的力量,已经开始影响到陆地了。
陈望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豁然起身,冲出家门,朝着村里最高的那座山,疯了一样跑去。
他要再去看看。
跑到半山腰,他停下来,回头望向那片平静得诡异的大海。
海平面,似乎比早上的时候……低了一些。
就像一个正在缓缓吸气的巨人。
突然。
“嗡——”
一声更加沉重,更加清晰的震动,毫无征兆地从地底深处传来!
这一次,不再是只有他能“听见”。
陈望脚下的大地,结结实实地晃动了一下!
他身边的几块碎石,从土坡上滚落下去。
他死死抓住旁边的一棵歪脖子树,心脏狂跳。
来了!
它真的要来了!
他再次回头,看向山下的望海村。
村民们似乎也感受到了刚才的震动,纷纷从屋子里跑出来,惊疑不定地四处张望。
可没有人往海边看。
他们只是以为,这是一次寻常的,无足轻重的小地震。
只有陈望知道,这不是地震。
这是序曲。
是那头沉睡的深海巨兽,在毁灭一切之前,发出的第一声嘶吼。
他的目光越过村庄,死死钉在远方的海平线上。
那里,什么都没有。
但陈望的“耳朵”里,那片巨大的,象征着毁灭的阴影,正在以不可阻挡的速度,疯狂涌来。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颤抖的手。
手背上,汗毛根根倒竖。
不是因为害怕。
是因为那股力量,那股次声波的频率,在这一刻,陡然拔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峰值。
就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弓弦。
下一秒。
他家院子里那口用来蓄水的大水缸,毫无征兆地,“嘭”的一声,炸裂开来!
清水混着碎裂的陶片,流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