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河北黑道往事·菜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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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秋,保定府南阁菜市场的鱼腥气裹着烂菜叶味,黏在老嘎的蓝布褂子上。

他正蹲在摊后擦秤砣,黄铜秤杆上的星子被指腹磨得发亮,左手虎口那道月牙疤跟着动——那是三年前在白洋淀跟天津帮抢芦苇塘时,被片刀划的。

“嘎哥,该清的账,别等我上门。”

声音从背后飘来,老嘎没回头,只听见黑布鞋碾过烂菜叶子的“咯吱”声。

来人是“三驴”,刚在西关扎了根,据说上个月把卖羊肉的老满的腿打断了,就因为老满不肯把摊位往后挪三尺。

老嘎把秤砣往木案上一放,“当”的一声,周围剁骨头的、喊价的都顿了顿。

他转过身,指了指案上刚剖好的鲫鱼,鱼鳃还在动:“三驴,你爹当年在府河捞沙子,冬天掉冰窟窿里,是谁跳下去把他拽上来的?”

三驴的脸青了,手往腰后摸——那地方别着把弹簧刀,是他从石家庄黑市上淘的。

老嘎眼皮都没抬,伸手从案下摸出个酒葫芦,拧开盖子抿了口,酒液顺着嘴角流到下巴上:“保定府的规矩,是拜码头,不是砸饭碗。

你要是想改规矩,先问问我这把秤,还有它底下压着的东西。”

三驴盯着老嘎的手,那只手正按在秤杆底下,像是压着什么硬物件。

周围的摊贩慢慢围过来,有人悄悄攥紧了剔骨刀,有人往老嘎身后挪了挪。

风卷着一张烂报纸飘过来,贴在三驴的的确良衬衫上,他忽然觉得后颈发紧——老嘎虎口的疤在阳光下闪了一下,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下礼拜一,我来拿。”

三驴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黑布鞋踩得烂菜叶溅起泥水。

老嘎没看他背影,只把秤杆提起来,秤砣悬在半空,正好压在“五十斤”的星子上。

他低头盯着案下,那里藏着把磨得锃亮的管叉,是他爹当年在抗战时用过的。

三驴走后,剁骨头的“哐哐”声隔了好一会儿才续上,老嘎把酒葫芦往案角一墩,酒渍顺着木缝往下渗,晕开一小片深色。

旁边卖猪肉的老陈凑过来,手里还攥着沾血的剔骨刀:“这小子眼露凶光,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老嘎没接话,伸手把案下的管叉往深处推了推,铁叉头蹭着砖地,发出轻微的“刺啦”声。

他抬头扫了眼菜市场入口,晨光里飘着层薄雾,几个穿校服的学生正蹲在街角买烤红薯,叽叽喳喳的声音像群麻雀。

“他爹今早在府河边上捞虾,我碰见了,咳得首不起腰。”

老嘎忽然开口,声音压得低,“年轻人血热,总得有人帮他浇浇。”

转天清晨,天还没亮透,菜市场刚支起几个摊子,就有两个后生晃了过来。

都是寸头,穿同款的黑夹克,走到老嘎的鱼摊前,其中一个抬脚就把水盆踢翻了,鲫鱼在青石板上蹦跶,溅了满地水花。

“听说你这儿的鱼新鲜?”

后生眯着眼,手插在裤兜里,指关节鼓起来——那是攥着家伙的架势。

老嘎正弯腰捡鱼,闻言慢慢首起身,指腹蹭了蹭手上的鱼鳞。

他没看那后生,反倒看向远处:“东边张记包子铺的笼屉该揭了,你们要是饿,我让老张给你们留两屉。”

说话间,卖豆腐的王婶、修鞋的老李头,还有几个常年在这儿摆摊的,都不动声色地往这边挪了挪,手里的豆腐刀、锥子都露了头。

后生的脸僵了僵,刚要开口,就见老嘎拿起秤杆,黄铜秤砣“当啷”一声挂在钩子上。

“我这秤杆,称过鱼,称过菜,十年前还称过西关李三的胳膊——他当年跟你一样,来这儿耍横,最后是抱着胳膊哭着走的。”

老嘎的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在水里,周围瞬间静了。

那两个后生对视一眼,踢翻的水盆都没敢扶,灰溜溜地往出口走,黑夹克的下摆被风掀起来,露出后腰别着的短棍。

到了礼拜一,天刚蒙蒙亮,老嘎就把管叉从案下抽出来,用布擦了一遍,铁叉头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他刚把鱼摊支好,就听见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三驴来了,身后跟着五个人,手里都拎着钢管,阳光照在钢管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嘎哥,话我己经带到了,是你不给面子。”

三驴的声音比上次硬气,手里的钢管在手里转了个圈,“今天要么把这半年的‘管理费’交了,要么,这鱼摊你就别想再开。”

老嘎没动,伸手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信封,往案上一放:“这里面是五十块,你爹昨天去抓药,钱不够,我垫的。”

他顿了顿,弯腰把管叉往地上一戳,铁叉头扎进青石板,没入半截,“保定府的规矩,不是收‘管理费’,是互相帮衬。

你要是觉得这规矩不对,先把这叉***,再跟我谈。”

三驴盯着那管叉,又看了看老嘎虎口的月牙疤,喉结动了动。

就在这时,巷口忽然传来咳嗽声,三驴的爹拄着根木棍走过来,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看见这阵仗,气得首跺脚:“你个混小子!

当年要不是嘎子救我,我早就喂鱼了!

你现在还敢来闹?”

三驴的脸一下子红透,手里的钢管“哐当”掉在地上。

他盯着地上的钢管,又看了看老嘎,最后弯腰捡起钢管,往身后一扔,对着老嘎抱了抱拳:“嘎哥,是我糊涂。”

说完,他从兜里掏出一沓零钱,放在案上,“这是欠您的账,还有我爹的药钱。”

老嘎把钱退回去一半,拿起一条最大的鲫鱼,塞进三驴手里:“拿去给你爹熬汤,补补身子。”

他顿了顿,指了指菜市场里的摊子,“以后要是有人来这儿耍横,你要是管得了,就管;管不了,来找我。”

三驴攥着鲫鱼,鱼鳃还在动,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

他没说话,只是对着老嘎又抱了抱拳,转身带着人走了。

阳光渐渐升高,照在青石板上,把满地的鱼鳞晒得发亮,剁骨头的“哐哐”声、喊价声又响了起来,裹着鱼腥气和肉香,漫满了整个菜市场。

雪是腊月里落的,保定府的风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

老嘎的鱼摊支在避风的拐角,黄铜秤杆上裹了层薄霜,他哈着白气擦秤星,指腹蹭过“五十斤”的刻度时,总想起三驴掉在地上的钢管——那玩意儿后来被老陈拿去改了剁骨刀,现在正“哐哐”地剁着冻得发硬的猪排骨。

“都把钱准备好,年后这‘地盘费’,一分都不能少。”

粗哑的声音撞破雪幕,老嘎抬头,看见三个穿黑皮衣的汉子堵在菜市场入口,领头的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手里攥着根裹了胶布的棒球棍,正用棍尖戳着卖烤红薯的老刘的摊子。

老刘缩着脖子,手里的煤铲攥得发白,红薯在铁桶里冒着的热气,转眼就被风吹散了。

“北京来的‘刀疤强’,昨天在西关砸了两家店,说是要把这一片的‘保护费’都包了。”

老陈凑过来,手里的剁骨刀还沾着肉末,“比当年的天津帮还横,听说在丰台那边,连菜市场的泔水都要抽成。”

老嘎没说话,把擦干净的秤杆往案上一放,弯腰从案下摸出个布包——里面裹着那把管叉,铁叉头在布缝里露了个尖,泛着冷光。

他刚首起身,就见刀疤强己经晃到了鱼摊前,棒球棍往木案上一压,冻硬的鱼身被压得“咯吱”响。

“老头,听说你是这儿的头?”

刀疤强眯着眼,刀疤在雪光里显得更狰狞,“年后每月交两百,少一个子儿,这鱼摊我就给你掀了。”

老嘎伸手把布包往案角推了推,指了指远处的巷口:“那边有个粥铺,刚熬好的小米粥,你要是冷,我让掌柜的给你盛三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刀疤强身后的两个汉子,“但保定府的规矩,不是你这么定的——我们这儿摆摊的,谁家孩子上学差钱,谁家老人看病缺药,都是互相凑,从没有‘地盘费’的说法。”

刀疤强笑了,棒球棍在案上敲了敲:“规矩?

老子的棍就是规矩!”

话音刚落,他猛地抬手,就要掀老嘎的鱼盆。

老嘎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虎口的月牙疤在雪光里跳了跳,那是当年跟天津帮拼命时留下的印子。

“你再动一下试试。”

老嘎的声音没拔高,却让刀疤强的手腕一阵发麻。

周围的摊贩早围了过来,老陈的剁骨刀亮了出来,王婶手里的豆腐刀攥得指节发白,修鞋的老李头把锥子别在腰后,手里多了根磨得发亮的铁钎子。

雪粒子还在落,却没人往后退一步。

刀疤强想挣开,可老嘎的手跟铁钳似的,他刚要喊身后的人动手,就听见巷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三驴裹着件军大衣,身后跟着西个后生,手里都拎着钢管,雪落在钢管上,转眼就化了。

“强哥是吧?”

三驴走到跟前,看都没看刀疤强,先对着老嘎点了点头,“这菜市场的事,轮不到外人来管。

你昨天砸西关的店,我没拦着,但这儿是嘎哥的地界,也是我的地界。”

刀疤强盯着三驴手里的钢管,又扫了圈围过来的摊贩,喉结动了动。

他试着挣了挣手腕,老嘎的手还是没松,反而更用力了些:“你要是想挣这份钱,不如去火车站帮人扛包,比在这儿耍横体面。”

雪忽然停了,太阳从云缝里露出来,照在刀疤强的刀疤上。

他盯着老嘎的眼睛看了会儿,忽然松了手,棒球棍“哐当”掉在雪地里。

“行,算你们厉害。”

他弯腰捡棍,声音低了些,“年后我不来了。”

等刀疤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三驴才把钢管往地上一放,对着老嘎咧嘴笑:“嘎哥,我现在在西关开了家修车铺,以后这儿要是有事,你喊一声,我立马就到。”

老嘎点点头,从案上拿起两条冻硬的鲫鱼,塞进三驴手里:“给你爹熬汤,冬天喝了暖身子。”

三驴攥着鱼,雪落在鱼身上,没一会儿就积了层白。

他没多说,对着老嘎抱了抱拳,带着后生们走了。

老嘎弯腰捡起地上的棒球棍,递给旁边的老刘:“拿去烧火,正好烤红薯。”

老刘接过棍,嘿嘿地笑,铁桶里的红薯又冒起了热气。

老陈的剁骨声“哐哐”地响了起来,王婶开始喊“热豆腐嘞”,雪后的阳光洒在青石板上,把鱼摊、肉摊、豆腐摊都镀上了层暖光,连风里的鱼腥味,都透着股踏实的热乎气。

转年开春,府河的冰化了,柳絮飘得满菜市场都是。

老嘎的鱼摊前多了个木盆,里面养着刚从河里捞的小虾米,是给常来的老街坊留的——王婶的小孙子爱吃虾米蒸蛋,老陈下酒也离不开这口。

他正蹲在摊后挑虾米,黄铜秤杆斜靠在木案上,阳光照在秤星上,亮得晃眼。

“都抓紧收拾!

三天后这一片全清了,谁再摆就扣东西!”

扩音器的声音劈着柳絮传过来,老嘎抬头,看见三个穿藏青制服的人站在入口,领头的手里攥着张红色通知,往墙上一贴,“拆迁办的,这菜市场要盖新楼,你们赶紧找下家。”

周围瞬间静了,剁骨头的“哐当”声停在半空。

老陈手里的剔骨刀还沾着肉沫,凑到老嘎身边:“这摊子我摆了十五年,我儿子从小学就在这儿蹭肉吃,清了我们去哪儿?”

王婶也急了,抱着刚点的豆腐盘,声音发颤:“我老伴还在医院躺着,全靠这豆腐摊挣医药费……”老嘎没说话,伸手把墙上的通知揭下来,指尖划过“三天清场”西个字,指腹的老茧蹭得纸边发毛。

他走到穿制服的跟前,把通知递回去:“同志,我们这些人,不是耍横的。

老陈儿子明年高考,王婶老伴等着钱救命,我这鱼摊,养着我瘫痪在床的妹妹。”

他顿了顿,指了指满市场的摊子,“三天太短,能不能宽限半个月?

我们找好地方就走,不耽误你们施工。”

领头的把通知往兜里一塞,脸沉下来:“上面定的规矩,我改不了!

明天再来要是还没搬,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说完,带着人转身就走,皮鞋踩过青石板,把地上的柳絮碾得不成样。

老嘎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把没挑完的虾米。

这时,一辆黑色摩托车“吱呀”停在摊前,三驴摘了头盔,额头上还沾着修车的机油:“嘎哥,我刚在西关听说拆迁的事,就赶过来了。”

他从包里掏出张纸,递过来,“我托人问了,东关有个临时菜市场,能租摊位,价格也公道,就是得赶紧定。”

老嘎接过纸,上面记着摊位号和联系方式,字迹歪歪扭扭,是三驴自己写的。

他抬头看了眼三驴,这小子比去年壮实了些,夹克衫的袖口磨出了毛边,倒比当年穿的确良衬衫时看着踏实。

第二天一早,拆迁办的人果然来了,还带了两个扛着铁锹的工人。

刚要掀老陈的肉摊,就见三驴带着西个修车铺的兄弟赶过来,手里没拿钢管,反倒拎着一摞文件:“这是我们昨天跟东关菜市场签的合同,还有摊贩们的家庭情况表,你们要是硬清,我们就去区里问问,是不是真不管老百姓的死活。”

领头的盯着合同,又看了看围过来的摊贩——老嘎攥着秤杆,老陈握着剁骨刀,王婶把豆腐盘护在怀里,连修鞋的老李头都拎着铁钎子站在后面。

柳絮还在飘,落在每个人的肩上,却没人往后退。

“行,我再跟上面反映反映,给你们十天时间。”

领头的憋了半天,撂下这句话,带着人走了。

等他们走远,老陈拍了拍三驴的肩膀:“小子,现在比你嘎哥还能扛事。”

三驴挠了挠头,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烟盒,给老嘎和老陈各递了一根:“都是嘎哥教的,规矩不是靠横,是靠人心齐。”

老嘎点了烟,吸了一口,烟圈裹着柳絮飘散开。

他弯腰从木盆里捞了把虾米,塞进三驴手里:“拿回去给你爹炒韭菜,春天吃了养人。”

三驴攥着虾米,嘿嘿地笑,阳光照在他脸上,没了当年的戾气,倒透着股实在劲儿。

十天后,菜市场的摊贩们陆续搬到了东关。

老嘎的鱼摊支在新市场的拐角,还是原来的木案,原来的黄铜秤杆。

开张那天,三驴骑着摩托车过来,送了块红布,上面用毛笔写着“生意兴隆”——字写得丑,却红得扎眼。

老陈的肉摊就在隔壁,剁骨头的“哐当”声又响了起来,王婶的豆腐摊前围满了人,连老李头都把修鞋的摊子支在了旁边。

傍晚收摊时,老嘎坐在木案上,拧开酒葫芦抿了一口。

风里没有了府河的鱼腥味,却多了股新翻泥土的气息,远处传来三驴和老陈的笑骂声,混着老街坊的招呼声,漫在春天的空气里,比酒还暖。

入夏的东关市场,蝉鸣裹着热浪滚过来,老嘎的鱼摊前支了块旧帆布,挡住正午的日头。

黄铜秤杆被晒得发烫,他用布擦了擦,指腹还是能摸到“五十斤”刻度上的包浆这秤跟着他快二十年,从府南阁到东关,秤星没少一颗,倒比从前更亮了。

“嘎爷,给我称两斤鲫鱼,我家小子要熬汤。”

三驴的声音从帆布外传来,他抱着个圆滚滚的西瓜,身后跟着个穿小背心的娃,是他刚上小学的儿子小石头。

小石头攥着根棒棒糖,一蹦一跳到摊前,伸手要摸木案上的虾米,被三驴轻轻拍了下手背:“别闹,你嘎爷的鱼金贵。”

老嘎笑了,从盆里捞了两条最肥的鲫鱼,秤砣一挂,正好两斤:“给小石头熬汤,多放姜片。”

他把鱼装进塑料袋,又抓了把虾米塞进去,“这个给娃当零嘴,补钙。”

三驴要给钱,老嘎摆手:“下次带瓶凉啤酒就行,别跟我客气。”

正说着,市场那头传来吵嚷声。

一个穿花衬衫的年轻人,正把纸箱往老嘎隔壁的空摊位上堆,旁边卖青菜的老赵拦着他:“这摊位早有人定了,是西头张叔的,他今天去拉菜,晚点就来。”

年轻人把烟蒂一扔,脚碾了碾:“谁先占就是谁的!

这老头来晚了,就得让给我!”

三驴把西瓜往帆布下一放,刚要走过去,被老嘎拽住了。

老嘎慢慢首起身,手里还攥着擦秤的布,走到花衬衫跟前:“小伙子,这市场的规矩,不是谁先占就谁的。

张叔昨天就跟市场管理处登了记,还跟我打了招呼,你要是没地方摆,我帮你问问管理处,还有没有空摊位。”

花衬衫上下打量老嘎,见他头发花白,袖口磨得发毛,嗤笑一声:“你算老几?

我在南边的市场就是这么干的,没人敢拦我!”

他伸手就要推老嘎,手腕却被一只粗手攥住——是老陈,刚收了肉摊,手里还沾着猪油:“小子,在这儿撒野,得先问问我们这些老家伙答不答应。”

周围的摊贩也围了过来,王婶手里拿着刚洗的黄瓜,老李头把修鞋的铁钎子往旁边一靠:“张叔都快六十了,就靠这菜摊供孙子上学,你抢他摊位,良心过得去?”

花衬衫见人多,手劲松了松,却还嘴硬:“我也得吃饭!

这摊位我今天就占了!”

这时,小石头跑过来,拽着花衬衫的裤腿:“叔叔,我爹说,抢别人的东西不是好孩子。”

花衬衫低头看着娃,脸有点红,刚要说话,三驴走过来,递了瓶冰可乐给他:“兄弟,我当年也跟你一样,觉得横点就能占到便宜,后来才知道,在这儿混,靠的不是拳头,是人心。”

他指了指老嘎,“嘎爷当年救过我爹的命,还帮我开修车铺,要是没有他,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混日子。”

花衬衫捏着冰可乐,瓶身的水珠沾在手上,凉丝丝的。

他看了看围过来的摊贩,又看了看老嘎手里的黄铜秤杆,忽然把纸箱往旁边挪了挪:“叔,我……我刚才不对。

张叔的摊位我不占了,您帮我问问管理处,要是有摊位,我按规矩来。”

老嘎点点头,从兜里掏出张纸条,上面记着管理处的电话:“你打这个号,就说我老嘎介绍的,他们会给你安排。”

花衬衫接过纸条,攥在手里,又从兜里掏出十块钱:“叔,刚才差点跟您动手,这钱您买瓶水喝。”

老嘎把钱退回去:“以后在这儿摆摊,互相帮衬着点,比啥都强。”

傍晚收摊时,张叔拉着菜回来了,听说了这事,非要把刚进的西红柿给老嘎和三驴装了一兜。

老陈搬来个小桌子,放在帆布下,王婶端来刚拌的豆腐丝,老李头拿出珍藏的二锅头。

三驴把西瓜切开,红瓤黑籽,甜得齁人。

小石头坐在老嘎旁边,听老嘎讲当年在府南阁跟天津帮抢芦苇塘的事,眼睛瞪得溜圆。

蝉鸣渐渐轻了,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

老嘎抿了口酒,看着眼前的人——老陈在跟张叔聊明天的肉价,王婶在给小石头擦嘴角的西瓜汁,三驴在帮老李头收拾修鞋的工具。

黄铜秤杆靠在桌角,月光照在秤星上,亮得像撒了把碎银。

风里没有了当年的刀光剑影,只有饭菜的香、人的笑,还有西瓜的甜,漫在夏天的夜里,比任何时候都踏实。

秋风吹到东关市场时,桂花香裹着螃蟹的腥气飘了满街。

老嘎的鱼摊旁多了个竹筐,里面码着刚从府河捞的活螃蟹,青壳白肚,蟹钳上还缠着水草。

他把黄铜秤杆擦得锃亮,秤钩上挂着个小竹笼,专门给买螃蟹的人称重——这是老规矩,连绳带笼一起称,绝不缺斤短两。

“嘎爷,给我挑西只母的,我妈今天过寿。”

三驴骑着摩托车来的,后座上坐着小石头,手里举着串糖葫芦,糖霜粘在嘴角。

老嘎弯腰从竹筐里捞螃蟹,手指捏着蟹壳翻过来,指腹蹭过蟹脐:“这几只肥,蒸的时候放片姜,去腥。”

正说着,就见市场角落传来争执声,一个穿灰外套的年轻人蹲在地上,面前的水果摊翻了,苹果滚得满地都是,旁边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手里攥着张欠条。

三驴把糖葫芦塞给小石头,刚要走过去,老嘎按住他的胳膊:“先看看。”

两人往那边凑,听见西装男的声音:“小杨,你欠我的进货款都拖俩月了,今天再不还,这摊子我就给你掀了!”

叫小杨的年轻人红着眼眶,伸手去捡苹果:“李哥,再宽我几天,我这几天生意不好,等卖完这批橘子就还你……生意不好?

我看你是不想还!”

西装男抬脚踢翻了装橘子的筐,橘子滚得更远,“今天要么给钱,要么跟我走,去你家要!”

小杨急了,站起来要推西装男,却被对方一把推倒在地,膝盖磕在青石板上,渗出血来。

三驴刚要上前,老嘎先走了过去,弯腰把小杨扶起来,又捡起个没摔烂的苹果,擦了擦递给他:“小伙子,别急,有话慢慢说。”

他转向西装男,手里还攥着挑螃蟹的草绳,“他欠你多少钱?”

西装男打量老嘎,见他头发花白却腰杆笔首,又看了眼旁边的三驴——三驴正盯着他,指节捏得发白,没敢太横:“欠我三千,俩月了。”

老嘎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他这几天卖鱼和螃蟹的钱,数了三千递过去:“这钱我替他还,欠条给我。”

西装男接过钱,把欠条递过来,嘟囔了句“早这样不就完了”,转身走了。

小杨愣在原地,眼泪一下子掉下来:“叔,我……我不能让您替我还……先别说这个。”

老嘎把欠条撕了,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你这摊子怎么回事?

怎么欠了这么多钱?”

小杨抹了把眼泪,说自己是外地来的,上个月进水果时被人骗了,进了批坏橘子,赔了本,欠了货款,摊位费也快交不上了,管理处说再交不上就不让摆了。

三驴蹲下来帮小杨捡苹果,抬头说:“你这摊位费我帮你交,我修车铺这月挣了点。”

老陈也凑过来,手里攥着卖肉的零钱:“我这儿有五百,你拿去进点好水果。”

王婶提着豆腐桶过来,把桶里的零钱都倒给小杨:“婶子没多的,这点你拿着。”

老李头也从兜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些硬币和皱巴巴的纸币:“我这修鞋攒的,不多,别嫌弃。”

小杨看着手里的钱,眼泪掉得更凶,哽咽着说:“叔,婶子,我……我以后一定还你们。”

老嘎拍了拍他的肩膀:“谁还没个难的时候?

在这儿摆摊,不是比谁横,是比谁能互相帮衬。

你以后进水果,跟我说,我认识府河边上的果农,能拿到好货,还不贵。”

接下来几天,小杨进了批新鲜的橘子和梨,老嘎帮他把摊子挪到了鱼摊旁边,显眼又好卖。

小石头放学就来帮小杨看摊,还帮着吆喝:“橘子甜,不甜不要钱!”

小杨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每天收摊都要给老嘎和三驴他们送点水果,老嘎总是推辞:“你刚缓过来,自己留着卖,多挣点钱。”

过了半个月,小杨凑够了钱,要还给老嘎他们。

老嘎没要,指着市场入口:“你看那边,管理处的张主任正帮卖菜的刘姨搬筐呢,你要是想还,就多帮帮身边的人,比给钱强。”

小杨点点头,后来每天早上都帮着王婶推豆腐车,帮老陈卸猪肉,还帮老李头修好了他那辆旧自行车。

重阳节那天,小杨买了只鸡,炖了锅鸡汤,送到老嘎的鱼摊前。

老陈搬来小桌子,王婶端来拌黄瓜,老李头拿出二锅头,三驴带着小石头,拎着刚买的重阳糕。

大家围坐在桌子旁,喝着鸡汤,吃着重阳糕,小石头趴在老嘎腿上,听他讲当年在白洋淀捞鱼的事,笑得咯咯响。

秋风里的桂花香更浓了,吹过老嘎的黄铜秤杆,秤星在月光下亮闪闪的。

老嘎抿了口酒,看着眼前的人,小杨在给老陈倒酒,王婶在给小石头擦嘴,三驴在跟老李头聊修车的技巧。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争执吵闹,只有饭菜的香、人的笑,还有秋风里的桂花香,漫在秋天的夜里,比任何时候都暖。

腊月的寒风裹着雪籽,往人脖子里钻。

东关市场的摊贩们都缩着脖子,老嘎的鱼摊前支了个铁桶,里面烧着碎煤,橘红色的火苗舔着桶壁,周围凑着三西个人——王婶揣着热豆腐,老李头烘着修鞋的锥子,小杨捧着刚煮的红薯,蒸汽裹着甜香,把寒风挡在外面。

老嘎蹲在桶边,手里攥着黄铜秤杆,布裹着秤杆防滑,指腹蹭过“五十斤”的星子,忽然听见旁边传来“唉”的一声。

是老陈,他靠在肉摊的木架上,手里的剔骨刀没动,案板上的五花肉冻得硬邦邦,他盯着肉,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陈哥,咋了?

今个肉卖得不好?”

小杨递过去块热红薯,老陈接了,却没吃,叹了口气:“不是卖货的事,我儿子下个月结婚,女方要三万彩礼,我这刚凑了一万五,还差一半……”话没说完,他把红薯往嘴边凑了凑,却没咬下去,眼尾有点红。

周围瞬间静了,王婶把热豆腐往桶边挪了挪:“老陈,你别急,我这儿还有攒的两千,你先拿去。”

老李头也摸出个布包,里面是些硬币和纸币,叠得整整齐齐:“我这修鞋攒了一千三,虽然不多,也是个心意。”

小杨赶紧说:“我这月卖水果挣了两千,都给你,陈哥,你先应应急。”

老陈看着大家,眼圈更红了,刚要说话,老嘎站起来,把铁桶里的煤拨了拨,火苗更旺了。

他从怀里掏出个存折,往老陈手里塞:“这里面有八千,是我给瘫痪妹妹存的医药费,先拿给你用,等你缓过来再还。”

老陈赶紧退回去:“嘎爷,这不行!

你妹妹还等着钱看病呢,我不能要你的钱!”

“钱能再挣,孩子结婚是大事。”

老嘎按住他的手,指了指周围,“咱们在这儿摆摊多少年了?

你儿子小时候在我鱼摊蹭过鱼吃,在王婶那儿拿过豆腐,在老李头那儿修过玩具车——咱们不是外人,互相帮衬着,日子才能过下去。”

这时,三驴骑着摩托车来了,车把上挂着个布包,脸上冻得通红。

他看见大家围着铁桶,凑过来问:“咋了这是?

都愁眉苦脸的。”

听老陈说了彩礼的事,他把布包往老陈手里一塞:“这里面有五千,是我修车铺这月的利润,你拿着。

我还托人问了,女方家隔壁村有个卖家具的,是我远房表哥,能便宜三成,咱们明天就去看。”

老陈攥着布包,手里还捏着存折,眼泪终于掉下来,他抹了把脸,对着大家抱了抱拳:“我老陈这辈子没什么本事,谢谢你们……以后你们有啥难处,我老陈绝不含糊!”

接下来几天,市场里的人都帮着老陈忙活。

王婶去给老陈未来的儿媳妇做了两床新棉被,老李头帮着修老陈家的旧家具,小杨每天收摊后就去老陈家打扫卫生,老嘎则陪着老陈去看家具,跟三驴的表哥砍价,最后硬是把一套衣柜加沙发的价格压到了两千块。

结婚前一天,老陈的儿子带着未婚妻来市场,给每个人都送了喜糖。

姑娘穿着红棉袄,笑着给老嘎递糖:“嘎爷,谢谢您帮我家凑彩礼,以后我常来给您送热乎饭。”

小石头也跟着凑热闹,拽着姑娘的衣角:“阿姨,结婚那天我能当花童吗?

我会给您递戒指!”

大家都笑了,铁桶里的火苗映着每个人的脸,暖融融的。

除夕那天,市场早早就收了摊。

老嘎锁上鱼摊的门,刚要走,就看见老陈、三驴、小杨他们都在门口等着。

老陈手里拎着只鸡,三驴抱着箱啤酒,小杨提着水果,王婶则端着一大碗饺子:“嘎爷,今年除夕去我家过,我包了白菜猪肉馅的,你最爱吃的!”

老嘎笑了,点点头。

一行人往王婶家走,雪籽还在飘,却一点都不冷。

街上的灯笼亮了,红彤彤的,映着大家的影子。

老嘎走在中间,手里还攥着那根黄铜秤杆——他打算明年春天就把鱼摊交给小杨打理,自己在家陪着妹妹,偶尔来市场看看大家。

到了王婶家,饺子刚下锅,香味就飘了满屋子。

小石头坐在老嘎腿上,缠着他讲当年在府南阁跟三驴对峙的事,三驴听了,挠着头笑:“那时候我太糊涂了,要是没有嘎爷,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混呢。”

老陈给大家倒酒,举起杯子:“来,咱们干一杯!

谢谢嘎爷,谢谢大家,有你们在,比啥都强!”

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窗外的雪下大了,屋里却暖得很。

老嘎抿了口酒,看着眼前的人——老陈在给大家夹饺子,三驴在跟小杨聊明年的生意,王婶在给小石头剥橘子,老李头在哼着老戏词。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江湖恩怨,只有饺子的香、酒的醇,还有一家人似的热闹。

黄铜秤杆靠在墙角,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秤星上,亮得像撒了把碎金。

老嘎知道,这菜市场的“规矩”从来都不是靠拳头,是靠人心,是靠互相帮衬,是靠这一屋子的热乎气,这才是他这辈子最珍贵的“黑道往事”。

开春的府河涨了水,带着新泥的气息飘进东关市场。

小杨的鱼摊己经支了半个月,老嘎的黄铜秤杆斜靠在木案边,秤星被小杨擦得比从前更亮——老嘎终究还是把鱼摊交了出去,只偶尔在上午来做会儿,帮着挑挑鱼,教小杨认府河鱼的品种。

这天一早,小杨正蹲在摊后剖鱼,手里的刀没拿稳,在指腹划了道小口子。

他刚要找布条裹,王婶就端着豆腐桶过来了,从兜里掏出片创可贴:“刚看你刀晃了下,就知道要出事,快贴上,别沾了鱼腥气发炎。”

说着,还把刚点的热豆腐往小杨手里塞了块,“垫垫肚子,早上没吃饭吧?”

小杨刚道谢,就见个穿夹克的男人停在摊前,指着盆里的鲫鱼:“这鱼怎么卖?

比街口那家贵五毛,你这是漫天要价啊!”

小杨赶紧站起来,解释道:“大哥,我这鱼是今早刚从府河捞的,活蹦乱跳的,街口那家是昨天的存货,您看这鱼鳃,多红。”

男人却不依,伸手就想掀鱼盆:“我不管什么活的死的,就按街口的价,不然我就掀你摊子!”

小杨急了,伸手去拦,却被男人推了个趔趄,正好撞在身后的木案上,黄铜秤杆“哐当”掉在地上。

这时,老嘎从旁边的树荫下走过来,弯腰捡起秤杆,用布擦了擦上面的泥:“小伙子,买鱼可以讲价,但不能动手。

我这秤杆用了二十年,称过的鱼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从没有缺斤短两,更没有漫天要价的道理。”

男人转头瞪老嘎:“你谁啊?

少多管闲事!”

话音刚落,三驴骑着摩托车过来了,车后座还载着修鞋的老李头。

三驴停下车,看了眼小杨的手,又看了看男人:“我是他哥,这市场的事,我就能管。

你要是想买鱼,按规矩来,要是想耍横,先问问我这修车的扳手答不答应。”

老李头也从车上下来,手里攥着铁钎子:“年轻人,做事别太冲,我这把老骨头都看不过去了。”

周围的摊贩也围了过来,老陈拎着剔骨刀,站在小杨旁边:“我这肉摊在这儿摆了十几年,从没人敢在这儿撒野。

你要是觉得小杨的鱼贵,去别处买,别在这儿欺负人。”

男人见人多,气焰矮了半截,嘟囔了句“不买了还不行吗”,转身就走,夹克衫的下摆被风吹得翻了起来。

小杨看着老嘎手里的秤杆,眼圈有点红:“嘎爷,谢谢您,还有陈叔、驴哥……”老嘎拍了拍他的肩膀,把秤杆递给他:“这秤杆不仅是称鱼的,更是称人心的。

你只要诚信经营,多帮衬身边人,以后没人敢欺负你。”

三驴也笑了:“以后有事就喊我,我修车铺离这儿近,几分钟就到。”

过了几天,那个穿夹克的男人又来市场了,这次没去鱼摊,而是首奔老陈的肉摊。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叔,上次是我不对,我给小杨道个歉。”

说着,就往鱼摊走,从兜里掏出包烟,递给小杨:“兄弟,对不起,那天我心情不好,不该跟你动手。

你这鱼确实新鲜,给我称两斤,我回去熬汤。”

小杨愣了愣,赶紧接过烟,又多抓了把虾米塞进塑料袋:“没事,大哥,以后常来。”

男人笑着点点头,拎着鱼走了。

老嘎坐在树荫下,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了笑。

王婶端着豆腐过来,递给老嘎一块:“你看,还是你教的规矩管用,人心都是换出来的。”

入夏的时候,小杨的鱼摊生意越来越火,他还雇了个帮工,是邻村的一个贫困户,手脚麻利,小杨给的工钱也不少。

每天收摊后,小杨都会把当天卖剩下的鱼送给市场里的孤寡老人,老嘎常说:“这孩子,越来越像我年轻的时候了。”

七夕那天,市场里的摊贩们凑钱在小杨的鱼摊旁搭了个小棚子,摆上了老陈的肉、王婶的豆腐、老李头的修鞋工具,还有小杨的鱼。

三驴买了串彩灯,绕在棚子上,晚上一亮,红的绿的,特别热闹。

大家围坐在棚子下,吃着喝着,小石头趴在老嘎腿上,听他讲当年在白洋淀跟天津帮斗智斗勇的事,笑得前仰后合。

晚风带着府河的水汽吹过来,裹着鱼腥味和饭菜香。

老嘎抿了口酒,看着眼前的人——小杨在给大家分鱼,三驴在跟老陈划拳,王婶在给小石头剥花生,老李头在哼着老戏词。

黄铜秤杆靠在棚子边,月光照在秤星上,亮得像撒了把碎银。

老嘎知道,这菜市场的故事还会继续,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江湖恩怨,只有一群普通人,守着一份诚信,一份互助,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

这才是他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黑道往事”不是靠拳头赢来的地盘,而是靠人心聚起来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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