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的秋虫低声鸣唱,青石间的水痕尚未晞干,空气中透着难以言说的压抑。
桂树的香潮湿而沉重,仿佛连风都被这座深宅的重门堵在了外头。
沈鸢正收拾案上的册页,心头依旧残留着与曹婉儒白日里的一场无声角力。
忽至窗下,一抹影子悄然滑过帘缝,是黎雪青来了,步履轻巧得仿佛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微漪。
“姑娘,”黎雪青低声唤道,神色凝重,声音压得极低,“东厢的小翠,死了。”
沈鸢手中册页一颤。
夜色并未掩住她的警觉,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房门,旋即示意黎雪青进来,将窗扉扣紧,屋内光线暗淡得几乎看不清旁人表情。
沈鸢压着嗓音:“怎么回事?”
黎雪青站定,目光带着审慎:“傍晚时还在院中收衣,下人寻她不见,后院井台旁发现人……水面漂浮着她的帕子,身上却无失足痕迹。”
“井台?”
沈鸢眉微蹙,脑海里仿佛飞速梳理过往细节。
小翠平日与曹婉儒贴近,常在正室中做活,今日怎会出现在偏僻井台附近?
沈府井台虽不算僻静,却少有女眷往来,尤其在夜幕时分。
黎雪青见沈鸢沉默,补上一句:“管事婆子己请了外厅上人查阅,沈正堂和曹小姐都未发话,只命人稳住下人。”
“可有人见小翠去过正厅或与哪位主子争执?”
沈鸢眼神冷静,声线却紧了几分。
黎雪青眼角浮动,似有迟疑,终道:“黄昏前,小翠本与曹小姐在正室偏房整理香料,据说曹小姐叱责了她,因一包旧沉香不见,小翠只低头道是昨夜春景堂内失落。”
屋内寂静下来,连油灯都仿佛缩小了光芒,墙角的钟慢慢敲着时辰。
沈鸢盯着桌上的那本未读完的书,心头静水却不再平,思绪一点点翻涌。
她想起小翠性子温顺,惯于忍让,与府内主事孰近孰远,向来谨慎。
若仅仅受责,怎会独自徘徊井台?
更不用说曹婉儒一句话,能让她如此惶恐以至命丧井水?
黎雪青斟酌半晌,将一方碎布递上来:“这是在井台边拾到的,角上绣着‘婉’字,绛色线丝,不像是小翠所有。”
沈鸢仔细看去,指尖划过那一缕刺绣,心头一紧。
这‘婉’字,府中女眷唯有曹婉儒才用此字为饰。
若事发井台,却留有此物,事情己不再简单。
沈鸢压下涌动的情绪,声音平稳无波:“此事不可张扬,待明日曹小姐出面,院中必有大动荡。
你去查春景堂香料存放是否有异动,再打听井台附近可曾有人影出现。”
黎雪青点头,语气异常坚定:“我晓得分寸,绝不让人察觉。”
离开前,她低低补了一句:“姑娘,小翠出事前,曾去过东院,见过周柏年。”
沈鸢眸光一动,脑海里倒映出周柏年温和的谈笑,以及他眼底偶尔浮现的深意。
在沈府,少爷与丫鬟言语往来是大忌,尤其是周柏年这般身份,少有与下人私下交流。
小翠为何见他?
门外风声起伏,沈鸢强迫自己专注于案上的线索,将碎布夹入册页内。
她突然回忆起白日里曹婉儒与小翠的对话曾断裂于门外,有丫鬟急促通报有人在堂内失物。
此失物究竟与井台之变可有瓜葛?
会不会正是悬案关键?
沈鸢起身绕到榻旁,把房中所有香料盒都逐一盘查,忽发现最下方一只旧盒边角隐约有泥点残留,还有极淡的井水腥气。
但仅凭此物远远不够。
天色愈加晦暗,风声渐紧,后院仿佛背着更深的影子。
沈鸢抚着那方碎布,只觉手心微凉,思绪纷飞,却又牢牢拢住心念。
她知沈府主事极善抑制宅中流言,一旦事态失控,不仅丫鬟命案,连正室小姐都必遭牵连。
她走至窗前,凝望井台方向,暗自抉择。
此案若由她亲自查探,势必触动正厅风云;若全然袖手旁观,只怕终有一日被宋帘之内的暗箭所伤。
沈鸢缓缓吐出一口气,心底己然决意。
夜色如远纸,院外传来低低的脚步和婆子的交谈,气氛愈发凝重。
沈鸢转身,见榻旁有灯光微映,屋门被一只手轻轻叩响。
“鸢儿,”来者声音温和,却不容拒绝。
是沈正堂。
她收起所有证据,将手中碎布压在书页下,向门口而去。
沈正堂缓步踏入,神色中藏着一抹无声的锋芒。
“井台之事,是否有你知晓的隐情?
你是院中最细心之人。”
他落座灯下,目光首视沈鸢,既像询问,更像警告。
沈鸢垂眸答道:“孩儿未敢妄言,但井台有异,恐非失足。”
沈正堂定定看着她,微微皱眉,似要察觉更多。
屋内气氛如寒风浸骨,连灯火都显得摇曳犹疑。
他缓声道:“明日之前,院中务必平息,一切不得外流。”
沈鸢微微点头,内心早起波澜。
在沈府,任何风声都可能引来祸端,而死者的秘密,正悄然浮到水面之下。
沈正堂离去时只留下一句:“鸢儿,深宅不容失态。”
门外脚步消隐,屋内更显静谧。
沈鸢独自立在灯下,指尖摩挲着‘婉’字碎布,仿佛己预见明日晨曦前的一场风暴。
而院门外,若隐若现的桂香中,正有一个身影缓步而来,脚步轻缓,眼神幽暗。
沈鸢望向夜色深处,心底再无疑虑。
宅门横亘如铁,而她,终将踏入风波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