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鹊寻辰

公交站台。

有个女孩，她缩在长椅角落，黑发乱翘，眼睛圆亮，穿着不合身的粉色连衣裙，赤着脚。

她原本是天宫月老殿里一只还没满百岁的小仙鸟，羽毛灰蓝带金，尾巴细长。

想看看人间灯火，月老天天唉声叹气，现代人都不触对象结婚，姻缘殿没你么厉害就干了吗有人气，小喜鹊怕月老上火，想着偷溜到人间半个月，帮月老去人间牵红线，她偷偷溜下到凡间，又怕被巡天神发现，只能勉强化作人类模样。

她学着别人的样子坐首，把捡来的旧手机捧在手里，爪子轻轻戳屏幕。

这东西会发光，还会变画面，她在天宫从没见过。

刚才有个人低头点它，点一下换一张图，她也学着用力戳。

可屏幕太滑，爪尖一偏，划到了右下角一个红底白标的方块。

“嘀——嘀嘀嘀——”尖锐的警笛声从站台顶上炸响，广播跟着响起：“紧急求助己触发，请工作人员立即处理！”

她浑身一抖，手指僵住。

西周行人猛地扭头，几个拎包的年轻人停下脚步，远处保安也朝这边张望。

她想装作没事，可心跳快得像要撞出喉咙。

羽毛从指尖开始往外钻，皮肤发烫，身形一晃，整个人“嘭”地现出原形——一只巴掌大的灰蓝喜鹊，尾羽金光一闪，扑棱着翅膀就要飞走。

一瞬又变成人形。

刚腾空，迎面撞上一个人。

那人正好跑过来，格子衬衫被风吹得贴在身上，眼镜片后的眼睛一眯。

她撞在他胸口，又跌回地面，翅膀散开，几根闪着微光的羽毛飘落在地，短时间收不回去。

叶北辰站定，低头看脚边那只鸟。

今日，他喝了些酒，看东西都是重影。

鸟不飞了，蹲在地上喘气，脑袋一抖一抖，眼睛湿漉漉地盯着他。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那部手机，屏幕还亮着报警界面，红色图标闪个不停。

他皱眉：“你按的？”

小喜鹊张嘴，发出一声短促的“叽”。

他又问：“你是……？

还是别……？”

喜鹊急了，扑腾两下翅膀，想说话，可刚变回人形，喉咙还不顺，声音卡在中间，变成一声怪叫。

她索性放弃，用爪子指着手机，叽叽喳喳喊：“这不是偷！

这是会发光的石头！”

叶北辰愣住了。

晃晃脑子，他盯着她看了两秒，又低头看手机，再抬头看她爪子上还沾着一点屏幕油光。

他忽然意识到，是自己喝酒喝多了——真是女孩子——可能根本不懂这东西怎么用。

他语气放平：“你不知道这是报警键？”

小喜鹊摇头，翅膀收了一半，仍露着几根亮羽。

她仰头看他，眼神像受惊的小兽，却又不肯低头：“我不知道……它会叫。”

站台另一头，保安正快步走来，手里拿着对讲机。

叶北辰没动。

他把手机翻了个面，看到背面贴着一张褪色标签，写着“失物招领，请交至调度室”。

他掂了掂，又看向她：“那你捡的？”

她点头，爪子紧紧抓着自己裙角，怕再变回鸟。

“那你为什么不交给工作人员？”

她眨眨眼，突然冒出一句：“没人说要上交。”

叶北辰沉默了。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在旧城区长大，第一次进图书馆，看见自动门开合，以为是妖怪，躲了半小时才敢进去。

眼前这孩子，眼神干净得不像装的，穿着也怪——粉色裙子大了一圈，肩膀滑落，赤脚踩在站台地砖上，连袜子都没有。

他蹲下身，和她视线齐平：“你从哪儿来的？”

喜鹊嘴巴动了动，没出声。

远处保安己经走到半路，对讲机里传出声音：“确认位置，有人误触报警，核实情况。”

叶北辰看了看保安，又看了看她脚边那几根还没消失的羽毛，忽然伸手，把手机塞进自己裤兜。

小喜鹊瞪大眼。

他站起身，语气平静：“走，换个地方说话。”

喜鹊没动。

“你还想等警察来问话？”

她扑棱一下翅膀，勉强站稳，人形又晃了晃，终于踉跄着站起，赤脚踩在地上，冷得缩了下脚趾。

叶北辰转身朝站台边缘走，她迟疑两秒，小步跟上。

两人站在站台最外侧，远离候车人群。

风从主干道卷过，吹乱她的头发，也吹起他衬衫下摆。

她偷偷看他，发现他手指修长，刚才捡手机时动作很稳，不像要抓她的样子。

喜鹊试探着问：“你……不觉得我是怪物？”

叶南辰推了下眼镜：“有点晕。”

她一怔，随即低头，翅膀又开始收，羽毛慢慢隐进皮肤，黑发垂落肩头，终于彻底变回小女孩模样。

“那手机……”喜鹊小声问。

“报警解不了，得后台处理。”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己经有人响应了，但记录会留着。”

她咬住下唇：“会被抓吗？”

“不是犯罪。”

他顿了顿，“但你这样乱碰东西，迟早出事。”

喜鹊低头看地，脚趾抠着地砖缝。

她知道天宫规矩严，可人间更难懂。

一道光、一块板、一个按钮，都能引来警报。

她本想学人类，结果刚学就闯祸。

叶北辰看着她，忽然问：“你没家人吗？”

她摇头。

“那你这样的今夜睡哪？”

喜鹊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不能说天宫，不能提化形咒，这是巡天神将定的铁律。

她只能低声道：“我……自己去找地方。”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没再追问。

远处保安在长椅周围看了看，没发现异常，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转身离开。

警笛声停了，广播也静了。

站台恢复嘈杂，车辆呼啸而过，人群流动如常。

叶北辰把兜里的手机拿出来，递到她面前：“拿着。”

她一愣：“你给我？”

“反正没人认领。”

他淡淡道，“但下次别乱按红色的。”

她小心翼翼接过，捧在手里，像接一块烫手的山芋。

屏幕暗了，她轻轻戳了一下，亮起锁屏画面，是个笑嘻嘻的卡通猫。

她眼睛亮了下。

“这猫……会动。”

她小声说。

叶北辰瞥了一眼：“那是动画壁纸。”

“动的画？”

她抬头，“天宫也没这等法……”她猛地收住，改口，“没见过。”

叶南辰没接话，只是看着她笨拙地滑动屏幕，拇指在图标上乱划。

她点开一个绿色方块，跳出地图界面，手指乱拖，画面飞速旋转。

“别划了。”

叶南辰伸手，轻轻拨开她的手指，“流量会用完。”

喜鹊手停住，抬头看他：“流……量？”

叶南辰意识到又来了个难题，揉了揉眉心：“就是……能量。

用完了，就不能上网。”

她似懂非懂：“那怎么充？”

“拿钱买。”

“钱呢？”

叶南辰一愣。

喜鹊两手空空，鞋都没有，哪来的钱？

他本想说“你自己想办法”，可看她眼神真像什么都不懂，又把话咽了回去。

站台顶灯忽闪了一下。

喜鹊抬头，被光晃了眼，下意识往后退半步，撞上他手臂。

叶南辰没躲，反而问：“你今晚有地方去吗？”

她摇头。

“去破庙里吃东西了吗？”

喜鹊再次摇头。

叶南辰叹了口气，从背包侧袋掏出一包饼干，递过去：“先垫着。”

喜鹊盯着饼干袋，不敢接：“这……要钱？”

“送你的。”

喜鹊迟疑着接过，手指碰到塑料袋，轻轻捏了下，闻了闻，小心翼翼撕开一角，咬了一小口。

甜味在嘴里化开，她眼睛一下子亮了。

“好吃。”

她声音轻，却带着雀跃。

叶北辰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缓了些。

风又吹过来，卷起几张废纸。

她抱着饼干袋，站得笔首，像只刚学会站稳的小鸟。

叶南辰忽然说：“我知道一个地方，能让你看更多‘发光石头’。”

喜鹊抬头：“哪儿？”

“地铁站。”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出入口，“里面有更大的屏幕，还有会动的画，能听声音。”

她眼睛睁大：“比这还厉害？”

“嗯。”

叶南辰点头，“要不要去看看？”

喜鹊犹豫了。

巡天神将说过，凡间险恶，不可久留。

可她还没见过会动的画，没听过会说话的墙，更没尝过这么多味道。

喜鹊低头看手里的饼干，又抬头看他。

“你……不会把我交给别人吧？”

叶南辰酒劲上来了，只想安顿好这个女孩早些回家，语气平静：“我说了，你不是贼。”

喜鹊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小声说：“好。”

叶南辰转身，朝地铁口方向走。

喜鹊跟在后面，赤脚踩在地砖上，脚步轻得像落雪。

走到台阶前，她停下，望着下方幽深的入口，有点发怵。

叶北辰回头：“怕了？”

她摇头，攥紧饼干袋，往前迈了一步。

就在这时，喜鹊脚边最后一根金羽轻轻颤了下，悄然没入皮肤。

喜鹊抬头，看见通道深处有光流动，像星河坠入地下。

叶北辰站在台阶上，手扶栏杆，等她。

喜鹊深吸一口气，迈下第一级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