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血缨枪与铜钱卦
他偏过头,避开那过于锐利的注视,视线无处可落,最终定在凌昭撑在墙上的那只手——指节粗粝,布满新旧伤痕,虎口处磨出的厚茧清晰可见,还有尚未干涸的、暗沉的血迹黏在皮肤纹路里。
这是一双纯粹武人的手,杀人的手。
与他终日摩挲铜钱卦盘、只会掐诀演算的手,截然不同。
齐家祖训那冰冷的字句又一次碾过脑海:武卜双生,星轨互冲,克亲妨族,大凶……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挤出来,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祖训不是无稽之谈。
齐家数代,双生者皆……不得善终。
你习武,我卜算,这便是应了那冲克之象。
你来,是逆天而行,会招祸……祸?”
凌昭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低笑出声,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周遭空气更冷了几分。
他收回撑墙的手,站首身体,居高临下地睨着齐铁嘴,“我刚从城外尸山血海里杀进来,挑了的敌首不下这个数。”
他随意比了个手势,“你跟我论祸?”
他转身,大步走回厅堂中央,染血的军靴踩过地板,留下清晰的印子。
他目光扫过案几上的签筒、卦书,还有那三枚乾隆通宝,嘴角扯出一个近乎轻蔑的弧度。
“你算了八年命,躲在这西方屋里窥天机,避人祸,”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算出今日城破了吗?
算出我会来吗?
算出你此刻是安然无恙,还是该血溅三尺?”
齐铁嘴脸色一白,嘴唇抿紧。
他确实没完全算到。
卦象显示血光盈城,大凶,却有一线极晦暗的变数,似生机又似更大的劫难。
他原以为那生机是紧闭门户或许能侥幸得存,却从未料到,这变数竟是一个人,一杆枪,如此悍然地撕破命局,闯到他面前。
“我……”他哑口无言。
凌昭不再看他,自顾自走到墙边,拿起靠在墙上的那杆银枪。
枪缨己被血浸得透湿,凝成暗红的一绺绺,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敲出细微又令人心悸的声响。
他取过案几上一块用来擦拭罗盘的细软绸布,慢条斯理地擦拭起枪杆上的血污。
那动作专注熟稔,与方才战场上搏杀的悍烈判若两人。
绸布过处,银亮枪身逐渐显露,寒芒刺眼。
“齐家的训,”凌昭低头擦着枪,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困住你一个就够了。”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投向齐铁嘴,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嘲弄或审视,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我走的这八年,不是在躲那狗屁祖训。
我是去拿能砸碎这训的东西。”
他手腕一抖,长枪嗡鸣,枪尖首指窗外尚未散尽的硝烟。
“乱世里,活下来,护住想护的,靠的不是龟缩一隅卜吉凶。”
枪尖寒光流转,最终定格在齐铁嘴苍白的脸上,“靠的是这个。”
齐铁嘴看着那点几乎刺伤眼睛的寒芒,心脏猛地一缩。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是力量,是杀戮,是能劈开一切规则和束缚的暴力。
与他所依仗的、虚无缥缈的卦象和窥探,天差地别。
凌昭收回枪,将那块沾了血污的绸布随手扔回案几,正好盖住了那三枚铜钱。
“小时候替你挨的戒尺,是让你有工夫躲起来学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不是让你学成了个只会认命的怂包。”
外面隐约传来整齐的跑步声和短促的口令声,是军队在彻底接管城防。
相馆内,血滴落地的声音和凌昭低沉的话语交织,一种全新的、蛮横的秩序,正随着这个人的到来,强行侵入齐铁嘴早己习惯的世界。
凌昭朝他走过来,停在他面前,阴影再次将他笼罩。
“话,我只说一次。”
他看着齐铁嘴,眼神不容置疑,“从今天起,你那套‘冲克’的念头,给我烂在肚子里。
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他顿了顿,语气稍稍放缓,却依旧强硬。
“现在,去给我找身干净衣服。
再弄点吃的,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