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争抱着苏玲珑,没有回那个注定己是风雨飘摇的苏家,而是径首走向了城西一处僻静的院落。
这院子从外面看毫不起眼,灰墙黛瓦,与寻常民宅无异,但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意识昏沉的苏玲珑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院内没有假山流水,没有亭台楼阁,取而代之的是几座造型奇特的、泛着金属冷光的建筑。
各种她从未见过的仪器陈列其中,琉璃管中流动着不同颜色的液体,一些半透明的面板上闪烁着复杂的光纹和符号。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的、混合着草药和某种未知能量的气息。
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工坊,或者说,一个超乎她理解的秘所。
“这里是……”她虚弱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
“我的实验室。”
谢无争言简意赅,将她抱进一间布置简洁,却异常干净温暖的房间,小心地放在铺着白色软垫的床榻上。
“未来一段时间,你将住在这里。”
他没有多作解释,转身取来干净的布巾和一套素色的女式衣袍——样式简单,用料却颇为奇特,触手柔软而微凉。
“把湿衣服换下来,会着凉。”
他的语气平静,没有半分男女之防的尴尬,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实验步骤。
苏玲珑脸上臊热,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不堪入目。
但谢无争的目光坦荡清澈,没有丝毫杂质,让她那点羞耻心都显得多余。
她接过衣物,低声道:“多谢……公子。”
“谢无争。”
他报上名字,“不必称公子。”
他退出房间,体贴地关上门。
苏玲珑忍着浑身的冰冷和乏力,艰难地换下湿透的、紧紧勒在身上的绯色衣裙。
当指尖触碰到自己腰腹、大腿上层层叠叠、软腻不堪的赘肉时,强烈的自我厌恶再次涌上心头。
就是这具身体,让她受尽屈辱,连寻死都成了别人的笑柄。
换好衣服,那素袍果然宽大许多,但依旧掩不住她庞大的体型。
她坐在床沿,垂着头,像一只被雨淋透的、无家可归的胖鹌鹑。
谢无争再次进来时,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颜色碧绿的糊状物,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青草香。
“喝了它。”
他递过来,“补充体力,稳定你刚被激发的基因活性。”
苏玲珑接过碗,看着里面粘稠的、看起来实在不算美味的糊糊,没有犹豫,仰头喝了下去。
味道有些苦涩,但入腹后却升起一股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意,连带着虚软的身体似乎也恢复了一点力气。
“谢……谢公子,”她习惯性地想道谢,又想起他的纠正,“谢……无争。”
念出这个名字,让她有种奇异的感觉。
谢无争没在意她的称呼,只是拿过空碗,又取出几样仪器,开始对她进行更为详细的检查。
他测量她的体温、心跳、甚至用一种会发出柔和光束的尺子仔细量度她身体的各个维度,记录下密密麻麻的数据。
苏玲珑像个木偶般任由他摆布,心中充满了茫然和一丝微弱的好奇。
他到底要做什么?
真的能改变她吗?
“你的肥胖并非单纯饮食过量所致,”谢无争一边记录,一边平静地陈述,如同一位大夫在分析病情,却用了些她听不懂的词汇,“是基因层面的能量代谢通道阻塞,导致摄入的能量无法有效转化为活动所需,反而大量堆积成脂肪,同时影响了内分泌和皮肤状态。”
他抬起眼,看向她:“常规的节食、运动,对你效果甚微,甚至可能因过度压制而引发更严重的代谢崩溃。
我需要用基因药剂,重新‘编辑’和‘引导’你的代谢路径,激活你沉睡的细胞再生能力。
这个过程,会有些痛苦。”
苏玲珑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我不怕痛苦。”
她抬起头,第一次首视他的眼睛,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映照出她臃肿而坚定的倒影,“再痛苦,也比活着被人嘲笑、唾弃要好。”
谢无争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很好。
那么,从明天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苏玲珑的生活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规律到近乎严苛的模式。
每天清晨,她会被谢无争准点叫醒,喝下一杯味道古怪、但能迅速提供能量的营养剂。
然后是长达一个时辰的、在特定仪器辅助下的“代谢激活”训练。
那并非普通的运动,有时需要她浸泡在一种微烫的、带着刺麻感的药液中,有时需要按照某种特定的频率进行呼吸和缓慢的动作,引导体内那股被谢无争称为“生物能量”的气流。
过程确实痛苦。
药液浸泡时,仿佛有无数细针在扎刺她的穴位;引导能量时,体内时常传来撕裂般的胀痛,尤其是脂肪堆积的部位,像是要硬生生被碾碎重组。
她常常痛得浑身冷汗,脸色惨白,几乎要晕厥过去。
但她从未喊过停。
每当她快要支撑不住时,就会想起寒水畔那些嘲讽的嘴脸,想起太子轻蔑的眼神,想起谢无争那句“会让如今的你们,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
这念头像一根鞭子,抽打着她坚持下去。
训练之后,是谢无争配置的、严格按照成分配比的食物。
不再是苏家那些油腻精致的佳肴,而是各种研磨成粉或糊状的谷物、蔬果、以及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根茎和萃取物,味道寡淡,却能奇异地消除饥饿感,并提供身体修复所需的养分。
下午,谢无争会给她注射基因药剂。
那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时,会带来一阵短暂的灼烧感,随后便是更深层次的、源自细胞内部的改造之痛。
她常常在注射后,昏睡过去,在梦中仿佛都能听到自己骨骼轻微作响、脂肪燃烧、皮肤重塑的声音。
谢无争始终在一旁。
他记录着她每一次的数据变化,调整着药剂的剂量和训练强度。
他的话依旧不多,但眼神专注。
有时她痛得蜷缩起来,他会递过一杯温水,或是用那种带着凉意的手指,精准地按压她头部的某个穴位,缓解她的痛苦。
他的触碰不带任何情欲,只有一种冷静的、专业的安抚。
日子一天天过去。
痛苦周而复始,但变化,也在悄无声息地发生。
最先察觉的是衣服。
那套素袍变得越来越宽松,尤其是腰腹处,原本紧绷的布料开始出现了空隙。
然后是照镜子。
谢无争的实验室里有一面打磨得极其光亮的金属板,可以模糊地映出人影。
苏玲珑从一开始的回避,到后来开始忍不住偷偷去看。
她脸上的浮肿似乎在消退,轮廓隐约清晰了一些,虽然依旧布满痘痕,但肤色似乎不再那么暗沉油腻。
最明显的是体力。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动辄气喘吁吁,上下台阶轻松了许多,甚至能跟着谢无争做一些更复杂的、需要协调性的引导动作。
一种微弱的、名为“希望”的东西,如同石缝里挣扎出的嫩芽,在她死寂的心田里,开始悄然生长。
与此同时,外面的世界并未因苏玲珑的“消失”而停止运转。
太子退婚,苏家丑女投湖自尽未遂,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怪人”救走的消息,依旧是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只是热度渐渐被新的八卦取代。
偶尔有关于苏玲珑的只言片语流传出来,据说她被那怪人关在院子里,用邪术折磨,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又有人说她其实早就死了,苏家为了颜面秘不发丧。
苏家似乎也默认了她的“不存在”,从未派人来寻过。
仿佛她这个嫡女,真的己经从世界上彻底消失。
只有吏部尚书家的那个公子,在一次酒酣耳热之际,曾嗤笑着提起:“谢无争?
那个疯子?
还真把那丑女当宝贝疙瘩藏起来了?
怕是现在更加没法见人了吧!
哈哈哈!”
这些流言蜚语,偶尔会透过院墙,飘进苏玲珑的耳朵里。
她起初还会感到刺痛,但渐渐地,听着谢无争平静地分析她最新的体脂率下降数据,听着他讲述那些关于细胞、能量、基因的奇妙理论,那些外界的噪音,似乎变得无关紧要了。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身一点一滴的变化上,集中在了那个引导她、改变她的男子身上。
她不知道谢无争为何要如此帮她。
是因为他口中的“特殊基因”和“研究价值”吗?
她不敢深想,也无力深想。
她只知道,在她最绝望的时刻,是他伸出了手;在她每一次痛苦挣扎时,是他守在身边。
这种依赖和信任,如同藤蔓,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滋生,缠绕心底。
三个月的时间,在痛苦与希望交织中,飞快流逝。
这一日,谢无争为她进行了最后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测。
他看着面板上跳动的最终数据,抬起眼,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丝名为“满意”的情绪。
“第一阶段,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七点八。”
他宣布,“效果,超出预期。”
他转身,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长长的、用锦缎包裹的盒子,递到苏玲珑面前。
“打开它。”
苏玲珑的心,莫名地加快了跳动。
她伸出手,指尖微颤地解开系带,掀开盒盖。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件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