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退休后的第一个早晨，太阳还是那个时间爬上了他卧室的窗台。
他像往常一样六点整醒来，却在床上多躺了半小时——不知道起床后该做什么。厨房里，
老伴王阿姨已经准备好了早餐：一碗小米粥，一个水煮蛋，一碟咸菜。
和过去四十年没什么两样，只是餐桌上少了他那个鼓鼓的公文包。“今天有什么安排？
”王阿姨一边擦着灶台一边问。老周慢慢剥着鸡蛋壳：“能有什么安排？去公园转转吧。
”“也好，别整天闷在家里。”鸡蛋吃到嘴里，老周却尝不出什么味道。
他想起昨晚单位给他办的欢送会上，年轻的副局长拍着他的肩膀说：“周工，辛苦一辈子，
该好好享清福了！”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束之高阁的老物件，
虽然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却再也不会被使用。早饭后，老周换上一件浅灰色短袖，
戴上老花镜，对着镜子整理了好一会儿衣领。镜中人头发花白，眼角爬满了深深的皱纹，
只有那副金属框眼镜还保留着一点往日的书卷气。
他拎起一个布袋子——那是王阿姨去超市的赠品，慢悠悠地下了楼。
五月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老周沿着树荫慢慢走着。这个时间点，
小区里大多是匆忙赶去上班的年轻人和推着婴儿车的老人。
他看见几个曾经的老同事坐在石凳上下棋，犹豫了一下，
没有加入——他总觉得自己的退休生活不应该这样开始。人民公园离他家只有两站路，
老周决定步行过去。路上，他经过了自己工作了大半辈子的建筑设计院。大楼还是那栋大楼，
只是门口的牌子换成了更时尚的设计。他驻足看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向前走。
公园里比他想象的热闹。有跳舞的阿姨，有练太极的老人，有唱戏的票友，
还有带着孙子孙女玩耍的爷爷奶奶。老周找了个僻静处的长椅坐下，
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阵轻微的呜咽声。
声音来自长椅后面的灌木丛。老周起身查看，拨开浓密的枝叶，
发现了一只蜷缩在那里的小猫。那是一只看上去只有两三个月大的橘猫，瘦骨嶙峋，
一条后腿不自然地弯曲着，上面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和泥土。小猫看见老周，
惊恐地往后缩了缩，却又因为疼痛而发出一连串细弱的叫声。老周蹲下身，
与小猫平视：“小家伙，你怎么了？”小猫只是瑟瑟发抖。老周犹豫了。
他和王阿姨从未养过宠物，女儿在国外定居，家里就他们老两口。王阿姨有轻微的洁癖，
肯定不会同意把一只受伤的野猫带回家。可是看着小猫无助的眼神，
老周怎么也迈不开离开的脚步。他轻轻伸出手，慢慢靠近小猫的头部。小猫警惕地盯着他，
但没有躲闪。当老周的手指轻轻触碰到它头顶时，小猫竟然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呼噜声。
这个小小的回应，让老周下定了决心。他小心翼翼地用布袋子裹住小猫，
尽量不碰到它受伤的腿，然后像捧着珍宝一样，抱着它快步走向公园附近的宠物医院。
兽医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他仔细检查了小猫的伤势：“左后腿骨折，脱水，营养不良，
不过没有生命危险。需要打石膏，住院观察几天。”老周点点头：“请一定治好它，
费用不是问题。”办好手续后，老周站在小猫的笼子前，看着它因为麻药而沉睡的样子，
心里涌起一种久违的牵挂感。他留下电话号码，对兽医说：“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我。
”回家的路上，老周一直在想如何向王阿姨解释这件事。他构思了好几个版本的说辞，
最终决定实话实说。出乎意料的是，王阿姨听完后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叹了口气：“你呀，
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照顾一只猫？”“它受伤了，不能不管。”老周观察着老伴的脸色，
“就养到它伤好，然后...然后再说。”王阿姨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厨房。
老周知道，这算是默许了。五天后，小猫可以出院了。
老周特意去超市买了猫砂盆、猫粮和猫窝，然后兴冲冲地去了宠物医院。
小猫的伤势已经好转，精神也好了很多。兽医一边办理出院手续一边嘱咐：“它现在还小，
骨头长得快，再过两三周就可以拆石膏了。这段时间尽量不要让它剧烈运动。
”老周认真地记下所有注意事项，然后抱着装有小猫的航空箱回了家。王阿姨看见小猫，
皱了皱眉，但还是凑近看了看：“这么瘦小的一只，能养活吗？”“兽医说它生命力很强。
”小猫似乎听懂了夸奖，轻轻“喵”了一声。王阿姨的表情柔和了些：“给它起名字了吗？
”老周这才想起这回事，他看着小猫橘黄色的毛发，说：“叫橙子怎么样？”“随你便。
”王阿姨转身去了厨房，但老周看见她偷偷往碗里多放了几条小鱼干。就这样，
橙子成了周家的一员。最初的几天，橙子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老周为它准备的软垫上，
拖着打了石膏的腿，小心翼翼地探索这个新环境。老周则成了全职护理，
按时给它喂食、换水、清理猫砂。王阿姨虽然嘴上不说，
但老周发现她开始留意与养猫相关的电视节目，有一次还带回来一个红色的项圈。
“我看别人家的猫都戴这个，”她若无其事地说，“免得走丢了。”橙子伤愈后，
变得活泼好动。它特别喜欢在老周看书时跳上他的膝盖，蜷成一团睡觉。
老周起初有些不习惯，但慢慢地，他开始享受这种温暖的陪伴。一天下午，
老周在书房整理以前的图纸和资料，橙子跟了进来，好奇地跳上书桌，
在一堆图纸间走来走去。“小心点，别把图纸抓破了。”老周轻轻把它抱下来。
橙子却不甘心，又跳了上去，这次它踩到了一本厚厚的相册，“啪”的一声，相册掉在地上，
散落出一堆老照片。老周弯腰去捡，目光停留在一张泛黄的合影上。那是三十年前，
他和同事们参与设计的市图书馆项目组全体成员的合影。那时的他头发乌黑，眼神明亮，
站在他旁边的是他的良师益友——陈工，去年已经因病去世了。老周久久凝视着照片，
想起了那些挑灯夜战的日子，那些为一个设计细节争得面红耳赤的讨论，
还有项目落成后的自豪与喜悦。“喵——”橙子的叫声把他拉回现实。
它正用爪子轻轻拨弄另一张照片，那是老周女儿小时候的照片，扎着两个羊角辫，
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老周突然感到一阵鼻酸。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
女儿已经在大洋彼岸有了自己的家庭，而他，也已经走到了人生的秋天。
橙子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情绪，跳上他的膝盖，用头蹭着他的手。老周抚摸着橙子柔软的毛发，
轻声说：“还好有你陪着我。”随着夏天来临，老周和橙子的关系越来越亲密。
他发现自己开始对着橙子说话，讲他年轻时的故事，讲他设计的建筑，讲他对女儿的思念。
橙子总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喵”一声作为回应。一天，
老周带着橙子去宠物医院做最后一次复查。兽医拆掉石膏，
仔细检查了橙子的腿：“恢复得很好，没有任何后遗症。”老周松了口气：“太好了。
”兽医笑着说：“大爷，您把它照顾得真好。”回家的路上，橙子似乎也知道自己康复了，
在航空箱里兴奋地叫着。老周心里充满了成就感，这种感觉，
不亚于他当年完成一个重要项目时的喜悦。然而，就在他们走到小区门口时，
橙子突然变得躁动不安，在航空箱里来回冲撞。老周刚打开箱门，橙子就“嗖”地窜了出来，
朝马路对面跑去。“橙子！”老周惊慌地大喊，急忙追过去。就在这时，
一辆电动车飞速驶来，眼看就要撞上橙子。老周不顾一切地冲上前，一把抱起橙子，
电动车紧急刹车，但还是蹭到了老周的胳膊。“大爷，您没事吧？
”骑电动车的年轻人吓坏了。老周摇摇头，紧紧抱着怀里的橙子：“没事，你走吧。
”年轻人连声道歉后离开了。老周检查了一下橙子，确认它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他感觉自己的手臂火辣辣地疼，卷起袖子一看，擦破了一大块皮，鲜血正慢慢渗出来。
“你这个小坏蛋，”老周轻轻点着橙子的鼻子，“差点出事知道吗？”橙子“喵喵”叫着，
似乎在道歉。回到家，王阿姨看见老周手臂上的伤，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老周简单解释了事情的经过。王阿姨一边拿来医药箱为他消毒包扎，
一边埋怨：“为了一只猫，连命都不要了？”但老周看见，她的眼睛里满是关切。那天晚上，
王阿姨默默地给橙子碗里多加了一勺猫粮。七月初，女儿打来视频电话。
老周抱着橙子出现在镜头前。“爸，你养猫了？”女儿惊喜地问。“嗯，它叫橙子。
”老周难得地话多起来，向女儿介绍橙子的来历和趣事。女儿笑着说：“真好，
有橙子陪着你跟妈，我在外面也放心些。”挂了电话，老周对橙子说：“姐姐说你很可爱。
”橙子得意地摇着尾巴。然而，平静的生活在七月中旬被打破了。老周下楼时不慎滑倒，
扭伤了脚踝，医生嘱咐要卧床休息至少两周。这下，照顾橙子的任务落在了王阿姨身上。
起初，王阿姨只是例行公事般地给橙子喂食、清理猫砂，从不多与它互动。
橙子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距离感，总是与她保持着一米以上的安全距离。
转变发生在一个雨夜。老周已经睡下，王阿姨在客厅看电视，突然一声惊雷，
紧接着下起了倾盆大雨。又一声炸雷响起时，王阿姨看见橙子瑟瑟发抖地躲在沙发底下，
眼神惊恐。她想起老周说过，橙子特别害怕打雷。王阿姨犹豫了一下，轻轻走到沙发前，
蹲下身：“橙子，出来吧，没事的。”橙子只是往里缩了缩。王阿姨没有放弃，
她拿来一条小毯子，铺在沙发旁边，然后坐在上面，轻声细语地与橙子说话：“别怕，
打雷没什么可怕的。你看，我在这里陪着你呢。”过了好一会儿，橙子才慢慢探出头来。
王阿姨没有贸然去摸它，只是继续轻声安慰。终于，橙子小心翼翼地走出来，
跳进了她的怀里。从那以后，王阿姨和橙子的关系彻底改变了。她开始主动陪橙子玩耍，
给它梳毛，甚至允许它上床睡觉。老周惊讶地发现，王阿姨脸上的笑容变多了，
有时他还能听见她在厨房一边做饭一边与橙子聊天。“你看，橙子多喜欢你。”一天晚饭时，
老周笑着说。王阿姨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小东西，确实挺招人疼的。”八月初，
老周的脚伤好了，可以正常行走了。此时，橙子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家，
成为了不可或缺的一员。一个周末的傍晚，
老周和王阿姨带着橙子去公园散步——橙子现在已经习惯了牵着猫绳出门。夕阳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