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回来了。她一袭流光溢彩的云锦,姿态优雅地抱着我含辛茹苦养了五年的孩子。
她对我笑得温婉又残忍。晚晴,你冒名顶替,占了我的靖王妃之位五年,也该物归原主了。
我答应了她。只求她给我一笔安家费,让我远走高飞,了此残生。否则,
被那个传闻中杀伐果决、冷酷无情的靖王萧玦知道,我,苏晚晴,
竟敢欺骗他整整五年……他一定会亲手拧断我的脖子。1娘亲。苏念背着小小的书袋,
站在庭院的月亮门下望着我,小脸上满是困惑。怎么了,念念?我笑着走过去,
蹲下身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今日太傅教的功课可还听得懂?有个很漂亮的姨姨,
说她是您的姐姐。他迟疑地看着我,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我的袖子。我的心,咯噔一下,
沉到了谷底。僵了许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长得和娘亲很像,
苏念攥住我的手,小声说,我喊她姨母,她好像不太高兴。她说,她不是我的姨母。
我的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嗓音干涩得厉害,她还……还说什么了?
他乖乖地回答:她说,让我把这件事告诉您,您自然会去找她。我扶住身后的廊柱,
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五年了。苏云瑶,我的亲姐姐,她终于还是回来了。五年前。
姐姐苏云瑶在生下苏念后,不顾产后虚弱,执意要离开。那孩子,
是她与青梅竹马的穷书生私定终身所生。我哭着拦住她,姐姐,
你月子都还没坐好……这孩子是你的亲骨肉,你怎么能丢下他?苏云瑶的语气近乎崩溃,
带着他,我怎么跟林郎走?我们会被世人唾弃,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这孩子……这孩子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我沉默了许久,
看着襁褓中那个小小的、无辜的生命,那孩子怎么办?她眼神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带着他只会是拖累。晚晴,你把他送到城外的慈幼局吧。说完,她就走了。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丢下了我,和她的孩子。那一年,我们苏家因父亲被政敌构陷,
早已家道中落,我一个弱女子,靠着做些绣活勉强度日,穷得叮当响。可我真的不忍心,
不忍心将这个身上流着姐姐血脉的孩子,丢到那冰冷的慈幼局门口。他那么小,那么软,
皱巴巴的一团,睡着时会无意识地攥紧我的手指。就在我走投无路之时,
一道圣旨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圣上为安抚手握重兵、功高震主的靖王萧玦,
下旨将与他早有婚约的苏家嫡女苏云瑶,赐婚于他。姐姐早已逃之夭夭,苏家若交不出人,
便是欺君之罪,满门抄斩。于是,我抱着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孩,代替我的姐姐,
穿上了那身沉重的嫁衣。我跪在靖王府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那些探究、鄙夷、轻蔑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我全然当没看见。我说:民女苏氏,
奉旨前来完婚。这孩子……是民女早年与人私定终身所生,只求王爷垂怜,容他活命。
我将所有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只为保全苏家的名声和这个孩子的性命。
跟我想象中会被当场杖毙的场景并不一样,我没有被赶出去。那个如神祇般高高在上的男人,
靖王萧玦,只是居高临下地看了我很久很久。他身形挺拔修长,一身玄色蟒袍,
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眸光深邃如寒潭。我心虚地垂下眼帘,不敢与他对视。
我以为他会勃然大怒,将我和孩子一同扔出王府。可他什么都没说,
甚至没有多看那个孩子一眼。满堂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许久,他淡漠地开口,
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本王知道了。我愣住了。就这么简单?我冒死前来,
只是想用一场羞辱换来孩子的平安,至于我的下场,我根本不敢去想。气氛凝固了许久。
萧玦的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我脸上:你自己造的孽,自己受着。然后,
他转身对王府管家道:王妃身子不适,送她回房。这孩子,取名苏念,养在王妃名下。
那一刻的我,紧紧捏住裙摆,几乎要将掌心掐出血来。我不知道萧玦此举的目的。
他不缺王妃人选,京城里想嫁给他的名门贵女能从城东排到城西。
可他竟然愿意娶一个名节尽毁,还带着拖油瓶的女人。或许是想借此羞辱苏家?
又或许是单纯懒得计较?我无从得知,但我只是个又穷又苦命的普通人,
能活下去的机会摆在眼前,我不想放弃。更何况,
我还能亲自抚养这个与我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于是,我抬起眼,朝着萧玦的背影,
努力挤出一个卑微的笑:谢……谢王爷。就这样。一个谎言,一旦开始,
就持续了整整五年。2.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一只大手揽住我的腰,
将我带入一个冰冷又熟悉的怀抱。萧玦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平静地侧眸看了我一眼。
我缓过神来,靠在他怀里,轻声细语地掩饰:在想念念这几日似乎清瘦了些,
是不是功课太重,胃口不好了。萧玦皱眉,语气微凉:你放在他身上的心思太多了。
说着,他捏住我的下巴,不容反抗地吻了上来。他的吻一如既往地带着掠夺和占有的意味,
直到我喘不过气,才堪堪放开。他将我抱起,放到他腿上。
萧玦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你有心事。他总是这般精明敏锐,敏锐得让我害怕。
但我早已摸索出一套应对他的办法,我继续搬出孩子,
满脸担忧地说:念念的太傅今日与我说,他在学堂里不爱与旁人交流。王爷,
您说……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我怕他性子太孤僻……苏晚晴。萧玦打断我,
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你该有自己的事情做。我顿了顿,顺从地叹了口气,……是。
我安分地坐在萧玦的大腿上,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翻阅着兵书,处理着军务。他没再追问,
我算是躲过去一劫。可是,苏云瑶回来了。这是再怎么躲,都躲不过去的劫难。
只要她出现在萧玦面前,说出真相,我这个冒名顶替的假王妃,自然也就原形毕露。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我仍旧没有勇气去联系苏云瑶。我不自觉地绞紧手指,吸了口气,
又叹了口气。吸了口气,又叹了口气。萧玦忍无可忍,啪地一声合上书卷,
眸子危险地眯起:看来,你是真的闲得慌。寝衣的系带被挑开的时候,我脑袋瞬间清醒,
赶忙推他:等等等等,王爷,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要做。对,我要去给念念炖盅燕窝……
他单手便桎梏住我两只手腕,将我压在身下。他垂眸勾唇,笑容里带着一丝邪气,
话太多了,王妃。我唔唔地瞪着他,说不出话。萧玦扶住我的腰,语气低沉沙哑,
就这样,乖一点。3.不知过了多久。我生无可恋地瘫在床上,感觉骨头都散了架。
萧玦已经冷静矜贵地穿戴整齐,一身朝服,衬得他愈发威严。他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
本王要去上早朝,午膳不必等我。我筋疲力尽地点点头。我和萧玦的关系很奇怪,
说是夫妻,却比寻常夫妻多了几分疏离和客套;说是陌生人,却又有着最亲密的关系。
他很少在王府用膳,对苏念也几乎是不闻不问。只有在夜晚,和我在一起时,
才有那么一点点属于夫妻间的温存。但也只有一点点,毕竟除了床笫之事,
我和他平日里几乎没什么好交流的。我在主卧的软榻上昏昏欲睡。
直到听见院子里传来苏念的声音,是他下学了。我连忙踩着软鞋迎出去,念念?
今日怎么回来晚——我的声音戛然而止。苏云瑶正牵着苏念的手,站在庭院的梨花树下。
我嘴唇动了动,良久才艰涩地开口:姐姐。苏念扬起一抹难得的笑,娘亲,
放学后姨母带我去集市上买了糖人儿。我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一步步走到他跟前,
蹲下捏了捏他的脸颊,王府的侍卫都跟着的吗?他点点头。我笑了笑,好,
但是以后还是要先让侍卫伯伯告知娘亲一声,好吗?苏念继续点头。
苏云瑶冷不丁地开口:没想到,你这几年倒真把自己当成他娘了。随着她的话音,
我缓缓抬起头。苏云瑶的外貌跟五年前变化不大,只是褪去了少女的青涩,
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她穿着上好的衣料,发间插着名贵的珠钗,
再也没有五年前离开时落魄绝望的模样。我没有接她的话。她温柔地将苏念搂入怀中,
然后用一种宣示主权的姿态对我道:你占了我的位置那么久,是时候还给我了。
她的语气不算重,苏念没有听出其中的暗流涌动,只是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么位置?
我滞了一瞬,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苏云瑶放轻声音,
用只有我和她两人听得见的气音说:姐妹一场,你冒充我、占了我的位置这么久,
我不与你计较。可若是要和我撕破脸,晚晴,你没有任何胜算。说完,她按住苏念的肩膀,
朝我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势在必得的傲慢。念念。我干哑着声音,
强迫自己看向孩子,今天玩得开心吗?苏念的性格随了谁我不知道,
但绝对不像我姐姐那般活泼,也不像我这般软弱,总是安安静静的。他难得露出了点笑意,
抬头看了苏云瑶一眼,开心。那……我艰难地开口,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后日的马球会,如果娘亲和姨母都能去的话,
你更希望谁陪你去?他怔住了,然后犹豫地,缓缓牵住了苏云瑶的手。那一刻,
我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我沉默了良久。然后拍了拍他的背,
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先回房间做功课吧,好吗?苏念离开后。
我与苏云瑶长久地对视。最终,我自嘲地笑了笑:我可以离开。给我一笔钱,
等我彻底在城外安顿下来,你再揭开真相。不然以萧玦那睚眦必报的性格,
知道我骗了他整整五年……不把我千刀万剐才怪。苏云瑶皱眉,你要多少?
我替你养了五年孩子,我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黄金五千两。她冷笑,
亏我刚刚还觉得你有点长进。用孩子换钱,你也不亏心。我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辩解。
僵持了几分钟,她道:好,但我现在手上只有一千两,够你在外面生活一阵子了。
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我坐稳了王妃之位,余款再补给你。我轻声:一言为定。
4.晚上。萧玦破天荒地没有出门,而是留在书房处理公务。我犹豫了很久,
还是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去。王爷。他从堆积如山的卷宗里抬起头,嗯了一声。
我将参汤放在他手边,夜深了,喝点汤暖暖身子吧。搁在以前,
为了扮演好温婉贤淑的王妃角色,我定会嘘寒问暖,劝他早些歇息。但今天,
我实在没有演戏的心情了。我伸了个懒腰,准备回房收拾行李。没错,我已经开始收拾了。
衣服、首饰、这些年攒下的一点体己钱……这些身外之物,我竟一样都舍不得。
我让人偷偷送了两个大箱笼过来。越收拾越投入。以至于萧玦处理完公务,
面无表情地倚在卧房门框上时,我依旧毫无察觉。直到两个大箱笼全都整理妥当,
我满足地揉了揉酸痛的腰。一转身,便和萧玦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对上了。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嗨……王爷,晚上好……您,您忙完了?他唇角的弧度微翘,
语气温和得可怕,本王若不忙完,怎么能欣赏到王妃这出金蝉脱壳的好戏?哦哦,
我强颜欢笑地解释,最近因为总是担心念念,夜里睡不好,
我寻思着去城外的庄子上住几日,换换心情……萧玦睨我半晌,那眼神仿佛能将我看穿。
出乎意料地,他没有为难我。只是点了点头,也好。我抿唇,忍不住又嘱咐道,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您多陪陪念念。他性子安静,与您之间交流太少,
父子之间总该多亲近些。还有,让厨房多做些他爱吃的菜,他正在长身体……苏晚晴,
萧玦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就算你不在,靖王府也没人会亏待他。我怔住,……也是。
其实我还想说点什么。比如这五年,我在靖王府过得还算安稳,王府下人敬我,
萧玦虽冷淡,却也给了我王妃该有的一切体面。还有。我……有点舍不得萧玦。
可当年与萧玦有婚约的女人终究不是我,孩子的生母更不是我。
我代替我姐姐过了这么多年锦衣玉食的生活,也该知足了。
只是为什么……心口还是会一阵阵地发堵,难过得紧。萧玦转身,
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情绪:你在庄子上多待一段时间吧,不必急着回来。他迈开长腿,
走向书房,没有一丝留恋。我指尖蜷了蜷,轻声:好。
5.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向城外的庄子。刚安顿下来,我便收到了姐姐派人送来的信。
信中夹着一幅画。是苏念画的,画中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正抱着他,女子长发及腰,
笑靥如花。画的是苏云瑶。我看了很久很久。心想,毕竟是亲生母子,血浓于水,
天然地愿意亲近彼此,这也是人之常情。祝你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我回信道。
我是真心的。你把念念养得太怯懦了。她却回信说。我想解释,
苏念的母亲和靖王府的王妃,这两个角色我都是很用心在扮演的。不过只怕在苏云瑶看来,
这句话是挑衅。所以我缄口不言,只是回道:如今有姐姐亲自教养,想必他会越来越好。
从前是我疏忽了,还请姐姐弥补我这些年的过失。苏云瑶没再回信。我在庄子里住了下来,
这里远离京城的喧嚣,倒也清静。过了几天。
萧玦派人送来信件:苏念很喜欢一位新来的女傅,本王便让她留下了。
是住在王府里吗?我问。嗯。我回信:好的。不用问也知道是谁。也好,
这样有利于他们母子之间培养感情。姐姐苏云瑶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京城的各种宴会上,
她的身边总是跟着小小的苏念,而那个内向的小男孩,偶尔也会对着旁人露出腼腆的笑。
我一直以为,是他天生不爱笑。我关上了与京城联系的所有渠道,不再打探他们的消息。
刚到庄子上的那两天,我很不习惯。这五年的生活,我全部都是围绕着苏念和萧玦转,
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陡然清闲下来,除了看看账本,打理庄子,
我竟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我慢慢地将脑海里苏念的模样淡去,
然后将他学堂里先生的喜好、他的饮食忌口,全都写下来,托人送给苏云瑶。
直到我在京城邸报的角落里,看到一则关于靖王与一位神秘女子同游泛舟的逸闻,
画师画出的女子侧影,像极了苏云瑶。我缓慢地眨了下眼。心脏好像被挖空了一块,
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原来苏云瑶回京后,凭着出色的交际手腕和当年林郎留下的人脉,
开了一家颇有名气的胭脂铺,在京城贵妇圈里风生水起,不少人夸赞她与靖王郎才女貌,
天作之合。我自嘲一笑。他们何止是天作之合,他们还有一个孩子呢。
6一千两黄金到账的那一天。我立刻收拾好早已准备好的行囊,
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普通布衣。果不其然,钱到账没几个时辰。
京城里就传出了靖王妃另有其人,原是姐妹易嫁的惊天丑闻。不过这个时候,
我早已坐上了南下的马车,任何人都联系不上我了。那一千两黄金,我自然也换成了银票,
贴身藏好。我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啃着干硬的烙饼。而那封我早已写好的和离书,
应该也由苏云瑶交给了萧玦。从此山高水长,江湖路远,我也不再是靖王妃苏晚晴。
7.苏云瑶和萧玦补办婚礼的那一天,我正在江南的一个小镇上,靠在客栈的窗边看雨。
姑娘!客栈老板的女儿,一个叫小雅的活泼女孩跑了上来。她特别喜欢缠着我,
听我讲京城的故事。她举着一张皱巴巴的邸报给我看:天呐,
京城里那位战神靖王爷今日大婚,新王妃长得和姑娘您真有几分相像呢!她将邸报摊开,
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但那副插画我却认得出来。我愣了一下。画上,
苏云瑶穿着正红的王妃礼服,笑容灿烂地挽着萧玦的胳膊。苏念穿着小一号的礼服,
捧着托盘,跟在他们身后。他们可真般配呀。小雅羡慕地说道。当然。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雨渐渐停了。我不禁看着窗外怔怔出神。然后我看到了,
那个本该在京城举行婚礼的男人,此刻正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客栈楼下的雨巷中。
他的视线穿过朦胧的雨雾,越过熙攘的人群,精准地定格在我身上。
周遭的喧闹声仿佛瞬间被抽离。小雅惊呼一声,看了看邸报,又看了看楼下的萧玦,
捂住了嘴巴。萧玦的皂靴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直到他走到我的面前,
冰凉的指背极其缓慢地蹭过我的脸颊,动作甚至称得上一丝诡异的温情。他俯身,
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离家出走,就是为了来江南水乡,养别的男人?
我被他话里的信息惊得后退一步,躲开他的触碰。小雅吓得赶紧跑下了楼。我嘴唇动了动,
尝试为自己辩白:苏念确实不是我生的,但我也是真心将他养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