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离婚协议推到陆昭沈面前时,他刚结束一场跨国视频会议。男人揉着眉心,
脸上带着惯有的疏离与疲倦。他没看协议,只看着我,问:又在闹什么脾气?我笑了。
我说:陆昭沈,你的那轮皎皎明月,被你亲手摘下凡尘了。所以,她也该不值钱了。
而我,不捡垃圾。1嫁给陆昭沈,整个圈子都说我苏净祖坟冒了青烟。
我一个靠着奖学金爬上来的普通人,能嫁进三代书香、执掌国内文物鉴定半壁江山的陆家,
不是高攀是什么?我坦然接受。毕竟陆昭沈的家世、地位和他那张清隽如古画的脸,
能攀上是我的本事。我们婚后生活相敬如宾,他予我陆家少夫人的名头和资源,
我为他扮演一个无可挑剔的妻子,挡掉所有不必要的麻烦。
我以为我们会这样体面地过一辈子,直到那副《秋山晚渡图》残卷的出现。
在国家博物馆的修复研讨会上,作为项目组最年轻的专家,我提出了一个大胆的修复方案。
话音刚落,主持会议的陆昭沈便淡淡地开了口。太激进。他甚至没看我,
只对着投影幕布上的画卷,语气平静无波,破坏性修复,失了对古物的敬畏之心。
全场霎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带着同情、审视和一丝幸灾乐祸。我坐在台下,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维持着得体的微笑。那一刻,我只是觉得难堪。可当天下午,
我为了取一份资料返回修复室,却隔着玻璃,看见了让我如坠冰窟的一幕。
本该空无一人的特级修复室内,陆昭沈站在修复台前,微微俯身。他身前坐着的,
是他的得意门生,安然。安然正对着一幅珍贵的宋代缂丝残片,手法生涩,眉间紧蹙。
陆昭沈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他的手掌包裹住安然的手,带着她,
一寸一寸地在脆弱的丝织品上移动。他的侧脸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耐心,连光线落在他身上,
都仿佛柔和了三分。他低声说着什么,安然羞涩地抬头看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孺慕与爱恋。
那幅画面,静谧美好得像一帧电影。如果那个男人,不是我结婚两年的丈夫,我会为之赞叹。
我认得安然的手法,那是一种比我的方案更精细、也更冒险的“引丝归位”法,
需要极度的耐心和天赋。陆昭沈正亲手将他的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教给另一个女人。
我忽然就明白了,他不是没有敬畏之心,只是他的敬畏、他的温柔、他的破例,从不属于我。
我安静地转身离开,心想,这棵人人仰望的参天大树,可以换个人靠了。毕竟,
神坛上的人一旦为谁弯腰,便沾了烟火气,不新鲜了。2安然的声名鹊起,
就在那次研讨会之后。她用那套“引丝归位”法完美修复了数件高难度丝织品,
一时间被誉为修复界百年难遇的天才少女。媒体的采访稿铺天盖地,字里行间都在暗示,
是陆昭沈教授的“私下悉心指导”,才让她有了今日的成就。安然很聪明,
她从不在公开场合提及我,却总在不经意间,将自己塑造成陆昭沈学术灵魂的唯一继承人。
她会在社交媒体上发一张修复室的深夜剪影,配文是:“感谢陆老师,又是一夜,
让我离那些沉默的灵魂更近一步。”下面一片赞叹,说他们是真正的伯乐与千里马,
是学术界的知音。而我这个正牌的陆夫人,倒像个局外人。陆昭沈对此不置一词。
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总是带着一股修复室特有的、混合着旧纸和丝麻的清冷味道。
我照旧为他准备好醒酒汤,替他挂好大衣,像个完美的妻子。有一次,
我忍不住问他:“安然的修复法,是你教的?”他正解着袖扣,闻言动作一顿,抬眸看我,
眼神一如既往地深邃平静:“她有天赋,我只是提点了几句。”他避重就轻,
用四个字便将那日玻璃窗后的亲密指导,描绘成了师生间的寻常问答。我看着他,
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下个月的结婚纪念日,”我换了个话题,声音很轻,
“我订了西郊那家温泉酒店。”“好。”他颔首,走进浴室,“那天我会空出来。
”他总是这样,在物质和时间上,从不亏待我。只要我开口,他无有不应。这份慷慨,
曾让我以为是爱的一种表现形式。现在我才明白,
这不过是他用来维持我们之间体面婚姻的筹码。就像他会给我一张没有上限的黑卡,
却不会在深夜回家时,给我一个拥抱。纪念日那天,他果然来了。我们泡在私汤里,
水汽氤氲,模糊了他的眉眼。他靠在池边,闭目养神,我从背后环住他的腰,
脸颊贴上他微凉的脊背。“昭沈,”我很少这样叫他,“你爱我吗?”他身体僵了一下,
随即放松下来,转过身,将我圈进怀里。“苏净,”他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安抚,
“别想太多。”他吻了吻我的额头,动作温柔,却带着一丝程式化的敷衍。就在这时,
他的手机在岸边的石台上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来电显示的名字,是“安然”。这么晚了,
一个女学生,给自己的老师打电话?我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陆昭沈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拿起手机,当着我的面挂断了。可不过几秒钟,
手机再次固执地响起。这一次,他选择了接通。“喂?”电话那头,
传来安然带着哭腔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我也听得清晰。
“陆老师……我的手……我的手好像被烫伤了……做实验的时候,不小心……”“在哪?
”陆昭沈的声音瞬间沉了下来,那是我从未听过的紧张。“就在学校的实验室……”“别动,
我马上过去。”他挂了电话,起身就要离开,甚至忘了身上还穿着浴袍。我拉住了他的手腕。
“陆昭沈,”我仰头看着他,温泉的热气蒸得我眼眶发酸,“今天是我们结婚两周年纪念日。
”他愣住了,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愧疚,但那丝愧疚很快就被焦急所取代。“苏净,
听话。安然的手对她很重要,不能出事。”他轻轻挣开我的手,语气放软了些,
“我处理完就回来,你等我。”我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水珠顺着他宽阔的背脊滑落,
消失在黑暗里。偌大的温泉池,只剩下我一个人。水还是温的,可我的心,
一寸寸地凉了下去。他让我等他。可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因为一个修复师的手,
就是她的全部生命。而他,愿意为了安然的生命,抛下我。3那一晚,
我一个人在酒店等到了天亮。陆昭沈没有回来,只在凌晨四点发来一条短信:她没事,
轻度烫伤。我在这边守着,你早点休息。我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然后默默地删掉了。
回到家,迎接我的是管家陈叔担忧的眼神。“太太,先生打电话回来说,让您别担心。
”我笑了笑,说:“知道了。”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正轨。陆昭沈一连三天没有回家,
我猜他是在医院陪着安然。我则一头扎进了工作里,准备了半年的“失落的王朝”主题特展,
到了最关键的阶段。这个展览,是我事业的里程碑,我倾注了全部心血。
为了考证一个历史细节,我没日没夜地泡在陆家的藏书阁里。陆家的藏书阁,
是无数历史学者梦寐以求的圣地,里面藏着许多不对外公开的孤本和家族手札。
这也是我嫁给陆昭沈,最直接的好处之一。在一个深夜,
我终于在一本落满灰尘的、陆昭沈曾祖父的手札里,找到了关键性的证据。
那是一段关于前朝覆灭的隐秘记载,完全打败了现有的史学观点。如果我的考证成立,
整个展览的立意都将得到升华,足以在学术界引起一场地震。我激动得浑身发抖,
第一时间就想把这个发现告诉陆昭沈。这是我们共同的荣耀,是属于陆家的发现。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什么事?”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昭沈,
我有一个重大发现!”我压抑着兴奋,将手札里的内容简明扼要地告诉了他。电话那头,
是长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昭沈?你在听吗?”“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这个观点太大胆,没有旁证,不要轻易下结论。
”“可是手札里写得很清楚……”“一本私人手札,说明不了什么。”他打断我,
语气里透着不耐烦,“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电话被挂断,我举着手机,愣在原地。
满腔的热血,被他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是这种反应?
这不像那个严谨、求实的陆昭沈。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我放下手札,驱车去了医院。
我需要一个答案。当我推开安然病房的门时,里面的场景,给了我最残忍的答案。
安然靠在床头,手上缠着纱布,正小口地喝着粥。喂她喝粥的,是陆昭沈。
而他们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赫然打开着一个文档。
文档的标题是——《关于前朝“无嗣而终”说的几点考证》。作者署名:陆昭沈,安然。
里面的核心论点,正是我刚刚在电话里,手舞足蹈地告诉他的那个“重大发现”。
他不是不知道,他早就知道了。他甚至,已经和安然一起,将它写成了论文。我站在门口,
浑身冰冷,像是被人剥光了衣服,扔在寒冬的雪地里。原来,我熬了无数个日夜,
翻遍了尘封的古籍,自以为是的惊天发现,不过是人家早就嚼烂了的东西。而我,
像个傻子一样,兴冲冲地捧着我的“宝贝”,去向那个偷走它的人献宝。陆昭沈听见动静,
抬起头,看见了我。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恢复了镇定。他放下碗,站起身,
向我走来。“你怎么来了?”我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安然在这时也看见了我,
她柔柔弱弱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师母……您怎么来了?您别误会,
我和陆老师只是在讨论学术问题。”她不说还好,一说,那篇论文就显得更加讽刺。
“讨论学术?”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沙哑得厉害,“讨论到把我的发现,
写成你们的论文吗?”“苏净。”陆昭沈皱起了眉,声音沉了下来,“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没关系?”我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陆昭沈,你无耻的样子,
真是让我大开眼界。”“那本手札,是我先看到的。”安然忽然开口,她直视着我,
眼神里不再是柔弱,而是一种隐晦的挑衅,“陆老师早就把家里的藏书阁钥匙给了我一份,
方便我查阅资料。里面很多孤本,陆老师都带着我一起研读过。”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一片空白。陆家的藏书阁,是陆家的禁地,除了自家人,从不许外人踏足。我能进去,
是因为我是陆昭沈的妻子。可他,却把那把象征着家族信任和学术传承的钥匙,给了安然。
“陆老师说,学术的传承,比任何身份都重要。”安然一字一句,像刀子一样扎进我的心里,
“师母,您虽然嫁给了陆老师,但在学术上,您好像……始终没能和他站在同一个高度。
”是啊。我怎么忘了。他们是知音,是伯乐与千里马。而我,不过是一个顶着陆夫人头衔,
却连丈夫的学术世界都进不去的,庸人。4“够了。”陆昭沈出声打断了安然,他看向我,
眼神复杂,“苏净,我们回家谈。”“回家?”我看着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陌生得可怕,
“哪个家?是有你的家,还是有我的家?”他大概没见过我这样尖锐的样子,一时竟也语塞。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我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下去。
回到我们那座空旷冰冷的婚房,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书房,开始收拾我的东西。
我的书,我的资料,我的笔记……所有属于我的痕含的东西,我都要带走。
陆昭沈回来的时候,我正把最后一箱书封上胶带。他站在书房门口,看着满地的狼藉,
眉头紧锁。“你在干什么?”“离婚。”我头也不抬,言简意赅。他似乎笑了一下,
笑声里带着一丝疲惫和不屑。“苏净,别闹了。”他走进来,从我手里拿过胶带,
“我知道你很生气,论文的事情,是我处理得不好。”“我可以把第一作者的名字给你,
展览的事情,我也让你全权负责,这样够了吗?”我猛地抬头看他。他站在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我,脸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他以为,我在意的,只是一个署名,
一个策展人的头衔?他以为,我的愤怒,可以用这些名利来平息?原来在他心里,我苏净,
就是一个不择手段往上爬,贪慕虚荣的女人。那一瞬间,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
都化为了一股巨大的悲哀。我爱上的,究竟是怎样一个男人?“陆昭沈,”我看着他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给我足够的利益,我就会像以前一样,乖乖听话,
继续扮演你完美的陆夫人?”他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你错了。”我推开他,
拿起桌上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甩在他面前,“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离婚。
”他终于变了脸色。他拿起那份协议,看了一眼,然后猛地撕碎。纸屑纷飞,
像一场绝望的雪。“我不同意。”他的声音冷得像冰,“苏净,别挑战我的底线。”“底线?
”我笑得更厉害了,“你的底线是什么?是安然那只金贵的手,
还是你们那份‘纯洁’的师生情?陆昭沈,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也别把我看得太贱了!
”我转身想走,却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生疼。“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盯着我,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是压抑的怒火,又像是一丝……慌乱。
“我想怎么样?”我迎上他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甩开他的手,“我想让你,
也尝尝被人踩在脚底下,真心被人肆意践踏的滋味!”说完,我不再看他,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曾被我视作归宿的家。5我和陆昭沈开始分居。
我搬回了自己婚前的小公寓,切断了和他的一切联系。他打来电话,我不接。他发来信息,
我不回。他派人来找我,我避而不见。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失落的王朝”特展中。
既然他觉得我贪图名利,那我就把这份名利,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
没有了陆家的手札作为核心论据,我必须找到新的突破口。我带着我的团队,
几乎是住在了图书馆和档案馆里,没日没夜地查阅资料。那段时间,我瘦了十几斤,
整个人像一根绷紧了的弦。助理小陈看不下去,劝我:“苏姐,
要不……我们放弃那个新论点吧,太难了,风险也大。”“不。”我看着满桌的史料,
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却异常坚定,“我要证明,没有他陆昭沈,我苏净一样可以。
”我不仅是要办好这个展览,我更是在赌一口气。凭着这口气,在展览开幕前一周,
我真的找到了佐证。那是一份尘封在海外档案馆的、百年前的传教士日记,
里面详细记载了前朝末代皇帝的真实死因,与手札里的内容完全吻合。
当我拿到那份日记的影印本时,我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我赢了。“失落的王朝”特展,
如期开幕。开幕式当天,轰动了整个文博界。那个打败性的历史观点,
在详实的证据链支撑下,显得无可辩驳。媒体的闪光灯几乎要晃瞎我的眼,我站在展厅中央,
接受着所有人的祝贺和赞叹。那一刻,我是全场的焦点。我看见了人群中的陆昭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