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下午三点，落地窗外的阳光被镀膜玻璃过滤得苍白无力，室内依旧被无数显示器和顶棚的LED光带照得亮如白昼。
空气中，是中央空调恒定的22度冷风，混合着***、能量饮料和服务器散热的独特味道。
这里是游戏的圣殿，也是数据的炼狱。
而李墨，是这里的主宰。
“停。
重来。”
他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切断了美术组区域那片由键盘敲击声和数位板摩擦声构成的嘈杂。
年轻的美术师陈辉，握着压感笔的手猛地一僵，屏幕上那尊土地神的设计稿，定格在最后一道描线上。
画上的老者慈眉善目，身着朴素的员外袍，手持一根盘根错节的木杖，敦厚的气质仿佛能从屏幕里溢出来，带着泥土的芬芳和社稷的安稳。
“李哥，”陈辉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这是咱们请的民俗顾问盯了三稿才敲定的，说是最符合‘社稷之神’的原型……原型？”
李墨发出一声轻笑，仿佛听到了什么上古时代的笑话。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陈辉的屏幕上毫不客气地划了一道，“我问你，这个‘原型’，帅吗？
酷吗？
能让一个16岁的玩家为他充值***8买一套皮肤吗？”
三个问题，像三颗子弹，让陈辉瞬间哑火。
李墨，奇点互动的金牌制作人，业内最炙手可热的名字。
他主导的《神话纪元》上线三年，流水屡破记录，靠的就是他那套被奉为圭臬的“数据美学”。
在他眼里，一切艺术，一切文化，最终都可以被拆解为用户画像、付费率和留存率。
“人设太扁平，没有记忆点。”
李墨的食指在屏幕上点了点，语气不容置疑，“谁管他原本是什么样？
玩家只关心他够不够强，够不够帅。
把他给我二次元化，银发，必须是银发。
瞳孔改成异色的，一边金一边蓝。
这根破木杖扔了，换成浮空的、带点机甲元素的符文法杖。
还有这身衣服，太土了，改成新中式长袍，多加点飘带和金属配饰。”
他一口气说完，像一个程序员在修改一段他认为充满了BUG的蹩脚代码。
陈辉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可是李哥，这……这还是土地神吗？”
“它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玩家愿不愿意为他买单。”
李墨绕到陈辉身后，双手撑在他的椅背上，俯下身，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却带着千钧之重的声音说道，“小辉，记住，在这个时代，情怀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他首起身，环顾西周，那些假装在忙碌，实则竖着耳朵倾听的同事们立刻低下头。
李墨提高了音量，像是在对所有人进行一次公开布道：“这年头谁还信这个？
我们是做游戏的，不是开博物馆的。
数据和酷，才是王道！”
这句话，是奇点互动的圣经，也是李墨无往不利的刀锋。
陈辉不再争辩，只是默默地，在那张写满了“不情愿”的脸上，点了点头。
李墨满意地转身离开，留下一片压抑的沉默。
夜，深了。
办公室里的人潮早己散去，只剩下服务器机柜上的指示灯，像无数只沉默的眼睛，在黑暗中规律地闪烁。
整个空间，只剩下主机散热风扇那单调的、如同催眠曲般的嗡鸣。
李墨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他刚刚敲定了新版本“春节大作战”的最终方案，成就感像温暖的电流，抚平了一天的疲惫。
他端起咖啡杯，起身准备离开。
路过美术组时，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陈辉的座位。
那台显示器还亮着，上面正是被他“优化”过的那尊土地神。
模型己经建好了。
原本敦厚慈祥的老者，变成了一个银发异瞳、身穿华服、嘴角挂着一丝邪魅微笑的英俊青年。
那根朴实的木杖，被一柄悬浮在身侧、缠绕着蓝色光焰的华丽法杖所取代。
完美。
李墨的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这才是能让数据飙升的设计。
“搞定。”
他轻声说了一句，转身，走向电梯口。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他没有看到，背后那台冰冷的显示器上，那个邪魅的“土地神”模型，那张由无数多边形构成的、本应毫无生气的脸，嘴角咧开一个僵硬而诡异的、远超程序设定的弧度。
那笑容，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恶意。
啪嗒。
一声轻响，整个办公室所有的灯光，连同所有还在待机的显示器，在同一时刻，瞬间熄灭。
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如同厚重的幕布，轰然落下。
只有服务器机柜的嗡鸣声，在无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