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爱慕却不嫁
花棠端着刚煎好的药碗走进暖阁,瞧了一眼小案上原封不动摆着的饭菜,长叹一口气。
坐在榻前的公主仍是那日的一袭素衣,裙角还有天牢里留下的血迹。
咸宁取下裴行之额头上汗湿的布巾,在床头小盆里清水洗净,拧成一股再次敷在他额头上。
昏迷中的人无意识皱了皱眉头。
咸宁执起他的右手,搭在颊侧上下摩挲。
指腹传来凹凸不平的粗粝触感,手背手心尽是细细密密结痂后的血痕。
猜得出在狱中,他也并没有坐以待毙。
看着那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公主伸手一节一节抻平他紧蹙的眉头。
“行之三日高烧不退,我放心不下。”
花棠放下药碗,端着饭食的托盘蹲在公主面前,将托盘硬生生推到她膝头,仰头大眼睛一眨一眨满是乞求。
“我的好公主,您不吃饭我也放心不下。”
咸宁闻言,目光从裴行之干裂的嘴唇上移开,看着侍女可怜兮兮的表情,最后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
“好,那花棠陪我,我一个人有点没胃口。”
花棠激动得跳了起来,抄起托盘噔噔噔跑到小桌上布菜。
“这是您最喜欢的蟹粉酥,这是酒酿圆子,这是炙羊肉......”咸宁扶床头帷帐慢慢站起,却在站首后眼前一黑,倚着墙面缓了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那边花棠刚巧背对床榻,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她捏着人中深吸几口气,这才状似漫不经心走到桌前坐下。
这对主仆着实不讲究,在外人看起来称得上目无尊卑,主人家用膳,那丫头竟然就趴在桌子上看她,腿还在下面一晃一晃的。
“公主,那裴行之到底哪里好,把您迷得自己身体都顾不上了!”
花棠拿筷子把自己盘子里的蟹粉酥戳来戳去,扎出好几个洞。
咸宁慢条斯理搅着粥,目光定定注视着碗里揉在一起的米粒,声音轻轻的。
“芝兰玉树,才高八斗,意气风发。
当然是跟那些扔香囊的姑娘差不多的原因。”
“就这样?
骗骗外人可以,这理由我肯定是不信的。”
花棠拽开公主的手,把粥解救出来。
她搅了太多遍,米水和菜粒完全糊在一起,快要看不出原本面目。
胆大包天的侍女就这么牵着公主手,认真与她对视。
“论才高八斗,您当年在国子监可是与裴七郎不相上下,棋逢敌手——你也知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不是吗?”
说到一半的话被公主淡淡打断。
“从国子监退学回宫后,京都谁不知道我咸宁不过庸人之姿,灵光一现,伤仲永罢了。”
讲到这些时,咸宁跟个没事人一样不咸不淡喝着粥,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花棠枕着胳膊歪头看她。
“可我还是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被公主弹了一下脑门,她吃痛地揉了揉额头,但还是噘着嘴继续说了下去。
“您就是当年从国子监回来后,才着魔一般迷恋上那裴七郎。
整整西五年,又是帮他宣传诗文,又是给他疏通策论,又是嘘寒问暖照顾身体——其他闺阁女子不是这样追求心上人的吗?”
“我是说——嗯,怎么解释呢——”花棠思来想去表达不出自己的意思,急得满脸通红,甚至拿着筷子开始手舞足蹈比划。
而后猛地灵光一现,睁圆了眼睛抓住公主袖口。
“那公主告诉我,为什么陛下有意给您和裴七赐婚的时候,您破天荒主动跑进宫求他收回成命?
这件事可是比裴七拒绝尚公主还要早!”
床上昏迷中的人手指动了动。
饭菜蒸腾出的白汽后,咸宁眉眼低垂,睫毛盖过了整个眸子。
“当然是因为,我不想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
您明不明白,自己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大盛朝唯一的长公主啊!
被您看上是他的福分,还有什么可挑挑拣拣的!”
花棠一拍桌子,愤愤不平站起身。
瓷制碗碟叮铃哐当作响,咸宁叹口气指了指远处的书架。
“让你读书,是不是又偷懒了?”
侍女瞬间像戳蔫儿了的皮球,眼睛左右乱瞟就是不敢看公主脸色。
“那个——我、我读书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理首气壮的姿态完全是没把念书当一回事。
咸宁并没有责备,只扶额摇了摇头,俨然是一副纵容的态度。
“尚公主,便是外戚之身。”
“什么外妻内妻——我只知道公主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女郎,瞧不上您是他有眼无珠!”
“好了,药要凉了,我去喂他喝药。”
公主生硬打断这个话题,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
她指尖搭在药碗碗底试了试温度,感觉仍然有点烫,于是取来一只细勺边搅拌边吹。
捧着药碗起身再次坐回床边,咸宁试探性地推了推他的身子。
“三天了,这药热了凉、凉了热,也没见他醒过来喝一口,今天我看八成还是昏迷不醒。”
花棠习惯性去接药碗,准备像前几天一样回厨房冷封起来。
伸手搭在碗上扯了扯,却见公主没有松手。
咸宁取下毛巾又探了探裴行之额头上的温度。
沉睡中的人嘴唇依然毫无血色,面上却没有之前那样冷汗岑岑,褪去了高烧时异常的红。
“烧退了,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
花棠,去取我的香笔,我们叫醒他喂点东西。”
“啊?
就是那个刺鼻的——”话音未落就见裴行之肩膀猛地颤了一下,人还没醒眉毛就先拧作一团,蹙成几道极深的沟壑。
胸膛过电般一个灵激向上拱起,额头又沁出一层细汗。
毛巾随抽搐着左右打颤的动作滑落在枕头上。
“行之——行之?”
咸宁激动得一时失了分寸,凑近捧起他的脸细细验看。
修长的睫毛剧烈抖动,一滴汗珠顺着眉骨滚到山根,又贴着鼻梁坠下。
耳根红痣亦被汗水洇湿。
“叩叩叩——圣旨到——”窗外忽然传来太监通报声。
那双眼睛蓦地大张,几乎要撕裂眼眶而出。
瞳孔因涣散而收缩不及,留下一个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黑洞。
里面倒映着咸宁心急如焚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