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的眼睛2
“别动……”他的声音沙哑的厉害，带着浓重的酒意和一种近乎梦呓般的温柔。
林溪真的不敢动了，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
顾言用另一只手，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道，捧住了她的脸。
他的指尖因为酒精和刚才在雨中的冰冷，带着灼人的温度和轻微的颤抖。
他的脸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混杂着酒气喷洒在她的脸颊上，林溪能清晰地看到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的阴影。
他专注的凝视着她的眼睛，那双原本属于苏青，此刻长在她眼眶里的眼睛。
他的眼神像是透过她，努力的寻找着另一个人的痕迹。
“你的眼睛……”他喃喃道，声音轻的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碎了林溪所有的伪装和防线，“……今天特别像她。”
轰——林溪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褪去了颜色，只剩下他这句如同魔咒般的话语，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
像她。
特别像她。
原来，他今天所有的异常，他醉酒后唯一的温柔，他眼中那片刻的迷醉，都只是因为，这双眼睛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格外像它的旧主。
一股巨大的、冰凉的悲哀从她心脏最深处汹涌而上，瞬间淹没了她的西肢百骸。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冷，冷得她几乎要颤抖起来。
顾言似乎很满意于她的温顺，或者说，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里。
他捧着她的脸微微用力，拇指近乎贪婪的抚过了她的眉骨，她的眼尾，仿佛在触摸一件事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然而，珍宝不是她。
最终，酒精和疲惫还是战胜了一切。
他手上的力道一松，身体向后倒去，重新陷入柔软的枕头里，几乎是下一秒，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就响了起来。
他睡着了。
徒留林溪一个人，还维持着被他捧着脸的姿势，僵立在床边，像一尊瞬间被风干的雕塑。
过了好久，久到她的腿开始发麻，眼睛因为一眨不眨而酸涩胀痛，她才慢慢的、极其缓慢的首起身。
脸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间滚烫的触感，和他呼吸间灼热的气息。
她一步一步，近乎踉跄地走进了套房里宽敞的洗手间。
“啪。”
冰冷的白光瞬间倾泻而下，照亮了镜子里那张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林溪双手撑在冰冷的洗手台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抬起头，勇敢的，也是残酷的，看向镜中的自己——看下那双此刻水光氤氲、写满了痛苦和迷茫的眼睛。
就是这双眼睛。
三年前，它让她重见光明，也让她坠入了无间地狱。
它承载着顾言所有的眷念与痛苦，也承载着她自己十年卑微的暗恋与求而不得。
苏青的眼睛很美，是标准的杏眼，明亮，清澈，笑起来像弯弯的月牙，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和温柔。
而林溪原本的眼睛，线条更偏细长些，眼尾微垂，不笑的时候会显得有些清冷和疏离。
手术后，她拥有了苏青的眼角膜，视觉形态上，她看到的依然是自己的眼睛轮廓。
但在顾言眼里，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真的有那么一丝神似，他总是能从中看到苏青的影子。
尤其是在他喝醉的时候，在他最脆弱、最不设防的时候。
“他最爱的，终究是透过这双眼眸看到的幻影……”林溪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声的动了动嘴唇。
一滴滚烫的眼泪，终于承受不住重量，从眼眶中滑落，顺着脸颊的曲线，砸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任由眼泪无声的汹涌而出。
肩膀微微颤抖着，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十年了。
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她人生最美好的十年，都要用来仰望同一个背影。
她看着他意气风发，看着他恋爱结婚，看着他痛失所爱，看着他沉沦痛苦……她一首像个最忠实的影子，所在他身边，处理他工作上的所有难题，搭理他生活里的一切琐碎......她以为，只要在他身边，不管怎样，也是好的。
可知道此刻，知道他捧着她的脸，透过她的眼睛呼唤另一个人的名字时，她才痛彻的明白，她所谓的守望，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
她对他来说，是秘书，是工具人，甚至是……苏青眼角膜载体。
唯独不是被他看见，被他爱着的，林溪自己。
镜子里那双被泪水洗刷过的眼睛，显得更加清澈、明亮，却更加空洞。
它们很美，美的让她自己都觉得陌生，觉得刺眼。
这双眼睛，是苏青留给她的礼物，也是顾言套在她身上的，最沉重的枷锁。
她该怎么办？
继续留在他身边，靠着这双像她的眼睛，贪婪地汲取着他偶尔流露的、不属于她的温柔？
还是……林溪闭上眼睛，不敢再想下去。
窗外的雨还在不断地下着，在这个悲伤的、无处遁形的夜晚里，无形的衬托着那个对着镜子，开始审视自己灵魂的、孤独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