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邮件，感觉像被人迎面泼了一杯隔夜茶。

邮件是公司人力资源部发的群公告，关于最新一轮组织架构调整及人员优化通知。他漫不经心地往下翻，直到在“离职人员名单”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江屿。

两个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眨了眨眼，又看了一遍。没错，是他的名字。不是他手下那个天天摸鱼的程序员赵晓明，也不是隔壁组那个代码写得一团糟的李工，就是他，研发部技术骨干江屿。

这玩笑开大了。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他拿起手机，想给那个备注为“骆总监”的联系人发条消息问问情况。手指刚碰到屏幕，内部通讯软件先弹了出来，是他直属领导，研发部经理张宏。

张宏：江屿，来我办公室一趟。

江屿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站起身，拍了拍旁边工位赵晓明的肩膀，哥们，我可能要去趟刑场。

赵晓明从游戏界面抬起头，一脸茫然，啥？

江屿没多说，整了整身上那件穿了三年的旧T恤，朝经理办公室走去。

张宏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江屿敲了敲，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张宏坐在办公桌后，脸色不太自然，像是便秘了好几天。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江屿坐下，没吭声，等着领导开口。

张宏清了清嗓子，那个，江屿啊，公司最近的情况，你也知道。市场环境不好，上面要求我们部门进行一些……优化。

江屿点点头，嗯，看到邮件了。

张宏搓了搓手，表情更尴尬了，这次呢，我们部门有一个名额。经过管理层慎重考虑，决定……决定让你……

是我。江屿替他把话说完，语气平静，名单我看到了。

张宏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加为难，江屿，你是公司的老员工了，能力有目共睹。这个决定，主要是从公司整体战略调整出发……

谁提的名？江屿打断他，直接问道。他不相信张宏会主动把他报上去，老张虽然有时候怂了点，但对他还算倚重。

张宏眼神躲闪了一下，这个……是人力资源部根据各方面情况综合评估……

骆翎？江屿念出这个名字，声音没什么起伏。

张宏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叹了口气，补偿方案会按照法律规定上限给，你的年假也会折算清楚。今天就可以办理离职手续。

今天？这么快？江屿扯了扯嘴角，连个缓冲期都没有。骆总监真是雷厉风行。

他站起身，不需要交接？

你的项目，赵晓明会接手。张宏也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江屿，别怪我。

江屿没说话，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外面办公区安静得可怕，同事们或低头假装工作，或偷偷用眼角瞟他。赵晓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出声。

江屿回到自己工位，开始收拾东西。一个纸箱，一个用了五年的马克杯，几本技术书籍，一个她落在这里忘了拿走的卡通暖手宝。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完了。

他抱着箱子，走向电梯口。

电梯门打开，里面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人事专员小王，另一个，正是他的老婆，公司人力资源总监，骆翎。

骆翎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妆容精致，表情淡漠。看到抱着纸箱的江屿，她眼神微微动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

小王有些局促，小声打了招呼，江工。

骆翎没说话，只是看着江屿。

江屿也没说话，抱着箱子走进电梯，站在她们对面。

电梯缓缓下行，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小王恨不得把自己缩进电梯角落里。

终于，江屿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骆翎耳膜上，骆总监，动手之前，连声招呼都不打？

骆翎目光平视前方电梯门，公事公办的口吻，这是公司的决定，通知已经发到各部门。

公司的决定？江屿笑了一下，人力资源部骆总监，连自己丈夫的名字出现在裁员名单上，都不能提前知会一声？还是说，这份名单根本就是你亲自拟定的？

骆翎终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温度，江屿，现在是工作时间，不谈私事。

电梯到达一楼，叮一声，门开了。

骆翎率先走了出去，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又疏远的声响。

小王赶紧跟了上去，回头抱歉地看了江屿一眼。

江屿抱着纸箱，站在空旷的一楼大厅，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越走越远。

他抬头望了望公司气派的大楼，阳光有些刺眼。

被裁员了。

被自己老婆裁员了。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他摸出手机，给死党杨锐发了条信息：晚上老地方，你请客。

杨锐秒回：咋了？又被你家骆总监赶出家门了？

江屿：比那惨。我失业了，她干的。

手机那头沉默了好几分钟，然后蹦出来一句：我靠！真的假的？哥们儿你等着，今晚酒水管够！

江屿收起手机，抱着箱子，融入了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

家里静悄悄的。

江屿把纸箱随手放在玄关，踢掉鞋子，瘫在沙发上。

这套位于市中心高级公寓，是当年他们结婚时一起买的。骆翎喜欢这里的视野和安保。江屿则觉得月供压力有点大，不过当时他事业上升期，骆翎也干劲十足，两人一起还贷倒也不算吃力。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哦不，他也没工作了。

他望着天花板，脑子里乱糟糟的。和骆翎结婚五年，从最初的热恋甜蜜，到后来的平淡如水，再到最近一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他知道骆翎事业心重，也知道她那个位置不容易，压力大。他自问算是个体贴的丈夫，家务活没少干，也从没因为谁赚得多谁赚得少闹过矛盾。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骆翎会把他给优化了。

是因为上周的争吵？因为他抱怨她越来越像个工作机器，回家比住酒店还短暂？还是因为更早之前，她暗示过希望他换个更“稳定”更有“前景”的岗位，而他拒绝了，坚持留在技术一线？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锁孔。

骆翎回来了。

她脱下高跟鞋，换上家居拖鞋，把公文包放在柜子上。整个过程没有看沙发上的江屿一眼。

吃过饭了吗？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保持着某种距离感。

江屿没动，没吃，气饱了。

骆翎动作顿了一下，走向厨房，冰箱里还有食材，我给你下碗面。

不用。江屿坐起身，看着她的背影，骆翎，我们谈谈。

骆翎停下脚步，转过身，靠在厨房门框上，谈什么？

为什么是我？江屿问，研发部比我更适合被优化的人不是没有。赵晓明？李工？为什么偏偏是我？

这是综合考量的结果。骆翎语气平静，你的项目周期接近尾声，后续维护需求不高。赵晓明虽然技术稍弱，但更年轻，学习能力强，薪资要求也低。李工手里有核心项目。

所以我就成了性价比不高的那个？江屿嗤笑一声，骆总监，你这算盘打得可真精。

江屿，我希望你能理智一点。骆翎皱了皱眉，这是工作，不是过家家。公司面临压力，必须有人做出牺牲。

牺牲？江屿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所以我就活该被牺牲？连提前告知一声的待遇都没有？骆翎，我是你丈夫！不是随便一个路人甲！

丈夫？骆翎抬眼看他，眼神锐利，那你以丈夫的身份告诉我，去年我给你推荐去集团新成立的战略发展部，你为什么不去？那里更稳定，发展空间更大。

我就喜欢写代码，怎么了？犯法吗？江屿火气也上来了，是不是我不按照你规划的路走，就没了价值，活该被清理掉？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江屿逼问，把我踢出公司，是不是觉得我在你眼皮子底下碍事了？影响你骆总监挥斥方遒了？

骆翎脸色沉了下来，江屿，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决定已经做出，不会改变。补偿金和离职证明，小王会联系你。

她说完，转身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像是一道清晰的界限。

江屿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胸口堵得发慌。

他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和车钥匙，摔门而出。

引擎发动的声音在楼下响起，渐行渐远。

卧室里，骆翎靠在门板上，听着车子离开的声音，缓缓闭上眼睛，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走到床头柜前，拿起一个相框，照片里是几年前他们去海边旅游时的合影，两人笑得没心没肺，阳光灿烂。

她用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江屿的脸，低声自语，你为什么……就是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