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最近的状态，精准点形容，大概就是——被塞进滚筒洗衣机里，加了双倍洗衣粉，选了“强力去污+甩干1800转”模式，足足滚了九九八十一圈后捞出来的……一条破洞秋裤。皱巴巴，拧巴巴，透着一股子“生无可恋”的馊味儿，还漏风。
他拖着两条仿佛刚从水泥里拔出来的腿，一步三晃地蹭进公寓楼。电梯门光洁如镜，像个无情的嘲讽大师，清晰地映出他那张脸：胡子拉碴，活像被流浪猫蹂躏过的毛线团；眼下的乌青浓重得能直接蘸墨写大字报，上书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我、很、不、好”。镜子里那对眼珠子，空洞得像是被谁拿吸尘器嘬走了灵魂，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的窟窿，茫然地反射着惨白的顶灯。
“哟，小林！下班啦？”电梯门一开，对门热情似火的李阿姨拎着个塞得快要爆炸的菜篮子，炮弹一样冲了出来，差点把魂游天外的林默撞个趔趄，“哎哟喂！你这脸……啧啧啧，比我家那蔫巴了三天的菠菜还难看！年轻人，一个人过日子也不能这么糊弄啊！瞧瞧这精气神儿，都快散架了！阿姨刚买了条活蹦乱跳的鲈鱼，一会儿给你端碗鱼汤补补？”
“呃……谢、谢谢阿姨，不用了……”林默努力想把嘴角往上扯，试图拼凑出一个“我很好，您别操心”的微笑。结果肌肉僵硬，表情失控，最终只挤出一个介于“牙疼”和“便秘”之间的扭曲弧度，喉咙里滚出一个含糊不清的气音，“……一个人，挺好。”
“一个人挺好”？这话说出来，他自己舌头根儿都发苦。好个屁！心里头那个巨大的、呼呼漏风的窟窿，每分每秒都在发出震耳欲聋的抗议。那感觉，就像有人趁他睡着，把他五脏六腑里最值钱、最宝贝、最不可或缺的那个“零件”给悄摸顺走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冷飕飕、还特么自带回音特效的黑洞！他拼命想，那“零件”到底是啥？是肝？是肾？还是……心？可脑子里就跟被格式化了一样，一片混沌的雪花点。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把他压垮的失落感，像附骨之蛆，甩不掉，挣不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那个黑洞传来的、深入骨髓的钝痛。
“行吧行吧，你们年轻人啊，就是嘴硬！有事儿记得喊阿姨啊！”李阿姨摇摇头，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一走廊浓郁的生鲜市场气息和一句余音绕梁的关怀。
推开自家门，一股混合着灰尘、过期外卖和……无边无际寂寥的空气扑面而来。明明是自己住了好几年的窝，此刻却陌生得像凶案现场。沙发，空着一半，那凹陷的弧度，仿佛还在固执地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再坐下的身影。茶几，光洁如新，干净得连个水杯印儿都找不到——他妈和他岳母上周来搞了次“毁灭性”大扫除，美其名曰“帮你重新开始”，结果把他最后一点念想也给“扫”没了。他烦躁地捋了捋本就乱成鸡窝的头发，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吼，然后像一袋被抽空了骨头的烂泥，“噗通”一声把自己砸进了沙发里。
安静。死一样的安静。
墙上那老式挂钟的秒针，“咔哒、咔哒、咔哒……”走得那叫一个铿锵有力，节奏分明。每一声“咔哒”，都像一把小锤子，精准无比地砸在他紧绷到快要断裂的神经上。这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简直成了精神污染的源头。
“没劲……真他妈没劲透了……”林默盯着天花板角落一小块剥落的墙皮，喃喃自语。这念头像野草见了春风，“噌”地一下在他荒芜的脑子里燎原而起，瞬间烧光了所有残存的理智。
跳下去吧。
这三个字，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诱惑力，在他脑海里疯狂闪烁，亮度调到了最大，还自带BGM（悲壮交响乐版）。
跳下去，就安静了。
跳下去，就不用再被这该死的、莫名其妙的空虚感折磨了。
跳下去，那黑洞……大概就填平了吧？
行动永远比思想更迅猛。他几乎是弹簧一样从沙发上弹射而起，带着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绝（以及一点“老子终于要解脱了”的隐秘兴奋），目标明确地冲向阳台。动作快得，连拖鞋都甩飞了一只。
“哗啦——”他猛地拉开阳台的玻璃门。初夏夜晚微凉的风，裹挟着城市特有的喧嚣、汽车尾气和楼下烧烤摊孜然羊肉串的浓郁香气，一股脑儿灌了进来。他深深吸了一口这“人间烟火气”，然后扒着冰冷的金属栏杆，探出半个身子。
楼下，是万丈红尘。车流缩成了发光的玩具小火车，在纵横交错的马路上蠕动着；行人是移动的小黑点；霓虹灯招牌闪烁着廉价而热闹的光。这片灯火阑珊，此刻在他眼里，不是繁华，而是通往终极宁静的……入口。
“一、二、……”他居然还有闲心数起了楼层，计算着自由落体的时间，“……八、九……嗯，九楼，重力加速度9.8，空气阻力忽略不计……理论上，3秒左右就能彻底清净了。完美！”他甚至觉得这高度选得真不错，够高，确保一次成功，不会半身不遂更痛苦；也够快，痛苦转瞬即逝。他一条腿，带着一种近乎庄严的仪式感，跨过了栏杆。冰凉的金属触感紧贴着大腿皮肤，激得他一个哆嗦，但很快被心底翻涌的“解脱感”淹没。
“再见了，这操蛋的……”他闭上眼，身体重心开始缓缓前倾，准备拥抱地心引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身体与自由落体只差0.01秒的史诗级时刻——
呼——呜——！！！！
平地一声惊雷……哦不，平地一股妖风！
这风来得毫无征兆，猛烈得像是某个隐形的、脾气暴躁的巨人，对着他所在的这栋楼，狠狠地、饱含怨气地吹了一口洪荒之气！风力之强，角度之刁钻，简直可以载入气象学未解之谜！它精准地、凶残地、带着一股极其可疑的、混合了烧烤摊孜然粉、隔壁老王家的臭豆腐、以及某种……嗯……硫磺温泉蛋的复杂味道，结结实实、毫无保留地，拍在了林默的——整个后背上！
“我——靠——！！！”
林默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了震惊、懵逼、以及“这他妈也行？”的呐喊，整个人就像被一柄无形的、巨大的苍蝇拍拍中，以一种极其不雅观、极其不符合物理学定律的姿势，硬生生地、从栏杆上被“扇”了回去！
“噗——啪叽——咚！哐啷啷啷……”
一连串精彩纷呈的音效在小小的阳台上炸开。
林默感觉自己像个被熊孩子随手丢弃的破布娃娃，先是后背遭受重击（那风劲儿贼大！），紧接着身体失控地向后倒飞，双脚离地至少十公分（短暂体验了一把低空漂浮），然后“噗”地一声，五体投地，结结实实拍在了阳台冰冷坚硬的瓷砖地上！下巴颏儿和瓷砖来了个亲密接触，磕得他眼冒金星，差点把舌头咬掉半截。这还没完，巨大的惯性带着他又往后滑行了一小段，屁股精准地撞翻了角落里一个积满灰尘的空花盆。
“哐啷啷啷……”花盆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发出垂死的哀鸣。
世界，安静了……大概有三秒。
“呃……咳咳咳……呕……”林默趴在地上，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咙里全是灰尘和血腥味（大概是嘴唇磕破了）。疼，是真疼！后背火辣辣，下巴颏儿木了，屁股也快裂成八瓣儿了。但比这浑身散架般的疼痛更强烈的，是一种铺天盖地的、足以淹没整个太平洋的——荒诞感和懵逼感！
跳楼……被风刮下来了？
这操作……阎王爷看了都得连夜修改生死簿，在旁边加个备注：“此人有毒，自杀需谨慎，谨防妖风作祟！”
“搞……搞什么……飞机啊……”他艰难地把脸从地砖上抬起来一点，呸呸两口吐掉嘴里的灰，声音嘶哑，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虚弱和难以置信，“老天爷……你玩我呢？跳个楼……都不给个痛快？还……还派风来捣乱？这服务态度……差评！必须差评！我要投诉！”
他越想越憋屈，越想越觉得这事儿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那股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求死”劲儿，被这股邪风彻底吹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满身的疼痛和满心的“卧槽”。算了，地板就地板吧，至少它结实，不会半路刮妖风。他破罐子破摔，把脸往还算干净的胳膊肘上一埋，连挪动一下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极致的疲惫和这操蛋的挫败感像两座大山，轰然压垮了他最后一丝清明。
爱咋咋地吧。毁灭吧，赶紧的。
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晃晃悠悠地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
时间失去了意义。
林默是被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硬生生从混沌的黑暗中拽出来的。
不是地板太硬硌得慌（虽然确实很硬）。
不是夜风太凉冻醒了（后背还有点疼）。
也不是饿的（胃里空得能跑马，但暂时顾不上）。
而是一种……被凝视的感觉。
不是偷瞄，不是打量。是一种极其专注、极其直接、仿佛带着实体温度的目光，正悬停在他脑袋正上方，不到一尺的距离！那感觉，强烈得让他后脖颈的汗毛都集体起立敬礼了！
他眼皮沉重得像焊了铅块，意识还在泥沼里挣扎。先恢复的是嗅觉。一股极其清淡、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这味道……有点熟悉，又遥远得抓不住源头。紧接着，模糊的视线开始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地砖上细微的纹理和……一小片浅蓝色的、柔软的布料？
布料？阳台地上哪来的布？
他混沌的大脑艰难地处理着这个信息。视线本能地、一寸寸地往上挪移……
布料连接着的，是一双脚。
一双穿着非常眼熟的、浅蓝色、毛茸茸的、印着白色小兔子图案的家居拖鞋的脚。
这双脚……稳稳地、优雅地、完全无视牛顿老爷子棺材板地……悬浮在距离光洁地砖大约二十公分高的半空中！
兔子拖鞋的绒毛，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城市光线下，似乎还轻轻晃动了一下。
“！！！”
林默脑子里那点残留的睡意和混沌，瞬间像被高压水枪“滋”地一下冲得干干净净！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嗖”地窜上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猛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颈椎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巴”轻响。
视线，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顺着那双违反物理法则的脚，沿着浅蓝色的、舒适的家居裤管一路向上……
一个女人的身影，清晰地、完整地呈现在他眼前。
她正“站”……不，是“飘”在他面前。
穿着和他记忆中某个模糊角落极其相似的、印着小云朵图案的浅蓝色家居服套装。长发松松垮垮地在脑后挽了个髻，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颊边。面容清秀温婉，皮肤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过分白皙，带着点刚睡醒的惺忪和……天然呆的迷糊感。整体形象，活脱脱就是隔壁家那个总爱在周末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睡眼惺忪出来拿快递的迷糊小姐姐。
前提是——忽略她那稳稳悬浮在半空、脚不沾地的超现实状态！
时间，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空气凝固得能砸核桃。
林默的嘴巴，不受控制地越张越大，下巴颏儿刚才磕地的疼痛都被这惊悚一幕给吓忘了。他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差点夺眶而出，死死地盯着那悬空的脚丫子和那张温和无害的脸。脑子里仿佛有一万只羊驼穿着草裙、敲着锣鼓、放着鞭炮在疯狂蹦迪，背景音乐是单曲循环、震耳欲聋的立体环绕声——“卧槽！卧槽！卧槽槽槽槽槽！！！”除此之外，一片空白，比刚被格式化的硬盘还干净。
就在这死寂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声（咚咚咚，快得像要起义）的恐怖时刻，那个悬浮的女人似乎也刚从某种神游天外的状态被他的“注目礼”惊醒。她长长的、小扇子似的睫毛扑闪了两下，清澈的眼眸里掠过一丝茫然，然后，非常自然、极其流畅、甚至带着点刚回神儿的懵懂，对着石化的、表情扭曲得能当抽象派艺术品的林默，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甚至有点不好意思的、带着十足邻居家小姐姐气质的笑容。
她抬起一只同样有些半透明感的手，动作轻柔，像是要挥开眼前并不存在的蜘蛛网，又像是清晨公园里练太极的老大爷起手式。然后，一个清脆悦耳、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先生，你好啊？(^_^)ノ”
那语气，轻松自然得仿佛是在小区楼下遛弯时，不小心踩到了对方的脚，于是礼貌地打个招呼说“不好意思”。
“！！！”
林默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早已在跳楼被风刮下来时就绷得快断的弦，在听到这声“你好啊”的瞬间，终于，“嘣”地一声，发出了清脆悦耳的断裂声！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怪异、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打鸣般的“呃——嗬！”，紧接着，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身体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的软体动物，直挺挺地、毫无缓冲地、带着“咚！”的一声闷响，后脑勺再次与阳台坚硬的地板，完成了一次亲密无间的、重力加速度加持下的激情碰撞！
在彻底失去意识、坠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秒，视网膜上最后定格的画面，无比清晰，带着强烈的超现实冲击力——那双穿着毛茸茸小兔子拖鞋、稳稳悬浮在空中的脚丫子，以及脚丫子上方，那张带着温和懵懂笑容的清秀脸庞。
世界，这次是真的……彻底……黑了。
只留下那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在冰冷的空气中，幽幽地弥漫开来。
相关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