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乔桑,是天都城一个入殓师的学徒。
在这个蒸汽与魂灵共存的时代,我的工作就是让死者走得体面。
但没人知道,我有一项禁忌的天赋——我能潜入死者的残存记忆,看到他们最后的画面。
师父死了。
所有人都说,那是一场意外,是老旧的蒸汽锅炉爆炸,把他吞噬。
连城里最有权势的蒸汽卫戍都尉,裴旌,都亲自前来吊唁,说师父是因公殉职。
可我不信。
我在废墟里找到了一枚不属于锅炉的齿轮,一枚属于军用级“缚魂匣”的精密零件。
裴旌的解释天衣无缝,可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件已经处理掉的麻烦。
师父的葬礼上,我看着他冰冷的棺椁,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潜入他的记忆。
哪怕会被魂灵反噬,哪怕会被当成异端烧死,我也要找出真相。
因为死人不会说谎。
而我,将成为他们的舌头,用他们最后的记忆,向活着的凶手,宣告审判。
我站在灵堂门口。
空气里都是香烛的味道,混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味。
这种味道,以前是师父身上的。
现在,它从那口黑色的棺材里飘出来。
棺材是上好的铁木做的,刷了七层黑漆,亮得能映出人影。
我看着映在上面的自己,脸很白,没什么表情。
师父说,我们这行,得学会收起自己的脸。
死人看够了活人哭哭啼啼的样儿,只想安安静静走。
我想,他现在应该也想安静。
可我不让他安静。
“乔桑,别站着了,进去吧。”
说话的是隔壁棺材铺的张老板。
他叹了口气,递给我一块白色的麻布,让我系在腰上。
“节哀。老吴是个好人,可惜了。”
我接过麻布,没说话。
好人。
是啊,他是个好人,所以他死了。
死得不明不白。
灵堂里人不多,都是街坊。
大家表情都差不多,有点可惜,有点害怕。
毕竟是蒸汽锅炉爆炸死的,听说现场很不好看。
入殓的时候,都是我亲手收拾的。
他们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师父吴有德,天都城最好的入殓师,被他最心爱的机器炸死了。
官方的说法。
我走到棺材边,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
冷的。
像一块捂不热的铁。
“吴大师一生精通机关之术,没想到最后……”
“是啊,都尉大人都亲自来看过了,定性为意外。”
“裴都尉可是个大人物,他都这么说了,那就是了。”
我听着旁边的议论声,眼皮都没抬。
裴旌。
这个名字像根针,扎在我耳朵里。
天都城蒸汽卫戍都尉,裴旌。
负责城里所有的机关器械和魂灵治安。
一个活在报纸头条上的人物。
师父出事后半个时辰,他就封锁了现场。
等我被允许进去的时候,现场已经被“清理”过了。
除了师父的……尸体。
清理得真干净啊。
干净得就像一场彩排好的戏剧。
“乔桑姑娘。”
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很沉,很有磁性,像是打磨过的黑曜石。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整个天都城,只有裴旌是这种声音。
我慢慢转过身。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卫戍制服,肩章上的齿轮徽记闪闪发光。
很高,我得仰着头看他。
他的脸很英俊,是那种雕塑一样的英俊,没什么温度。
眼睛很深,看不见底。
“裴都尉。”我低下头,声音很轻。
“节哀。”他说,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慰问。
“吴大师是天都城的损失,他的抚恤金,卫戍府会三倍发放。”
他话说得漂亮,姿态也做得足。
周围的街坊们都露出感激和敬畏的神情。
看啊,都尉大人多么体恤下属。
我捏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
指甲掐进肉里。
“谢都尉大人。”我说。
“这是他最后的作品,还没来得及完成,大人要看看吗?”
我指了指灵堂角落里一个半人高的木头盒子。
那是个“安魂箱”,师父给一个大户人家订做的。
说是家里的小姐夜夜做噩梦,需要用这个来安抚魂魄。
裴旌的目光扫过去,停顿了零点一秒。
“不必了。睹物思人,更添伤感。”
他拒绝得很快。
我心里冷笑一声。
是啊。
睹物思人。
要是让你看到,这箱子根本不是给活人用的,而是专门用来捕捉新生魂灵的“诱捕器”,你恐怕就不是伤感,而是惊慌了吧。
“卫戍府事务繁忙,我先走了。”
裴旌说完,对我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他的皮靴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步一步,很有节奏。
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
我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门口。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都尉大人真是平易近人。”
“是啊,亲自来吊唁一个小小的入殓师。”
我转回头,重新看着那口棺材。
师父。
你都看到了吧。
这场戏,他演得真好。
可惜,观众里,有一个不想看戏,只想掀桌子的人。
那就是我。
夜深了。
街坊们都走了。
灵堂里只剩下我和张老板。
他打着哈欠,帮我把门关好。
“乔桑,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出殡。”
我点点头,“知道了,张叔。”
“有事就喊我,我就在隔壁。”
“嗯。”
门关上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只有两根白色的蜡烛,在棺材前静静地燃烧,烛火跳动着,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走到棺材前,坐了下来。
我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黄铜罗盘,上面没有指针,只有一圈圈繁复的刻度。
这是我的东西。
也是我的天赋,我的诅咒。
“记相”。
我可以进入死者最后的记忆。
这是我们这一脉单传的秘密。
师父警告过我,绝对不能轻易使用。
因为每一次进入,都是在跟死者的魂魄做交易,一个不慎,就会被卷进他们死前的痛苦里,永远出不来。
他说,这是禁术,是邪道。
我看着罗盘,又看看棺材。
师父。
对不起了。
这一次,我要走一次邪道了。
我把罗盘放在棺材盖上。
然后,我咬破了自己的指尖,把一滴血,滴在罗盘的中央。
血珠顺着那些刻度,迅速蔓延开来,形成一张红色的网。
罗盘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
我闭上眼睛,双手按在棺盖上。
口中念出那段古老的咒语。
很短,只有几句话。
但我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
“以我之血,为汝开门。”
“以我之魂,为汝引路。”
“三途川上,彼岸花开,暂借一观,魂兮归来。”
咒语念完。
我感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棺材里透出来,顺着我的手臂,钻进我的身体。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眼前的灵堂,蜡烛,棺材,都在扭曲,变形,最后碎成一片片光影。
我知道。
我进去了。
师父最后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