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池觉醒意识沉浮,像一片无根的萍。最先恢复的是嗅觉,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混杂着一种冷冽的、仿佛万年雪山上采撷而来的幽香。然后是听觉,液体滴落的声响,嗒,
嗒,嗒,规律得令人心悸,敲打在某种光滑的石面上。最后,才是沉重如坠铅的眼皮,
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模糊的视线逐渐凝聚。穹顶高悬,
是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墨色。没有灯,光源来自四周,
来自我身处的这座……池子。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没过我的胸口,
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温热。那滴落的声音,源头在我上方。我抬起头,
看见一具具倒悬的尸体,像风干的腊肉,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半空,指尖凝聚的血珠,
正是不甘的绝唱,落入池中,汇入这片滋养我的血沼。没有恐惧。很奇怪,我应该恐惧的。
但这场景,这气息,熟悉得如同呼吸。我的血肉,我的骨骼,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浸泡。
视线偏转,池畔立着一道身影。白衣,胜雪。在这污秽血腥之地,洁净得格格不入,
甚至有些刺眼。她背对着我,身姿挺拔而孤峭,如遗世独立的寒梅。
墨玉般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几缕发丝垂落,勾勒出纤细优美的颈项线条。
仅仅是背影,就让我心底某个角落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不是痛,是一种更复杂的,
糅杂了敬畏、依恋、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渴望的情绪。她缓缓转过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那是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脸。美的,但美得毫无生气,
像用最上等的羊脂白玉精心雕琢而成的偶人,每一分轮廓都完美到极致,却也冰冷到极致。
唯有那双眼睛,深邃的墨色中,沉淀着某种古老的东西,像是看尽了沧海桑田,万物变迁,
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她看着我,目光平静无波,如同在审视一件器物。“醒了。
”声音清泠,如玉磬轻击,不带丝毫温度,却在我耳中激荡起连绵的回响。我张了张嘴,
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是谁?这是哪里?她……是谁?她没有等我回应,
似乎也并不需要我的回应。她走下池边,赤足踏在暗红的血水上,足踝白皙得晃眼,
血水自动分开,不染她分毫。她蹲下身,伸出食指,指尖冰凉,轻轻点在我的眉心。
一股庞大的、混乱的信息流瞬间冲入我的脑海,撕裂般的痛楚席卷而来。
无数破碎的画面闪烁:嘶吼的妖兽,崩塌的山峦,燃烧的城池,堆积如山的白骨……还有她,
始终是那身白衣,穿行于尸山血海之间,指尖跳跃着毁灭与创造的符文。最后,
所有的画面定格在一座巨大的、由无数白骨垒砌而成的祭坛上。她站在祭坛中央,
脚下是繁复到令人眼晕的阵法纹路,而我……我就躺在阵眼的位置,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束缚,
看着她将一道道闪烁着诡谲光芒的符文,打入我的四肢百骸,眉心识海。剧痛中,
我听见她毫无起伏的声音,直接在我灵魂深处响起:“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用三千大妖的妖丹为基,九万九千生魂为引,辅以禁忌古法,耗费百年光阴,
于这白骨祭坛之上,亲手铸就。”她的指尖离开我的眉心,那汹涌的信息流戛然而止,
只余下灵魂被撕裂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空洞的痛楚。我剧烈地喘息着,趴在血池边缘,
贪婪地呼吸着那混杂着血腥与冷香的空气。作品……我只是,一件作品?我抬起头,看向她。
她依旧站在那里,俯视着我,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次微不足道的浇灌。
心底深处,那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这一次,敬畏与依恋占据了上风,
将那一点点刚刚萌芽的、关于“自我”的疑惑,彻底压了下去。2 雪庐独宠是的,
我是她的作品。是她,给了我存在。她赐予了我一个名字——“烬”。死灰复燃之烬,
还是……燃尽一切后,剩余的残渣?我不在乎。她偶尔会带我离开那座血腥的殿堂,
去往她居住的“雪庐”。那是一座真正位于雪山之巅的庭院,终年积雪,寒气刺骨,
与山下那座血池炼狱仿佛是世界的两个极端。雪庐很安静,大多数时候,只有我和她。
她话很少,常常一个人坐在窗边,对着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黑白棋子落在玉质的棋盘上,
发出清脆的声响,是这片寂静天地里唯一的声音。我则侍立在一旁,屏息凝神,
不敢打扰分毫。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看她执棋时纤长如玉的手指,
看她凝思时微蹙的眉心,看她偶尔饮茶时,水光润泽的、淡色的唇。她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
这种认知,像藤蔓一样,早已深深扎根进我的骨髓,缠绕着我的魂魄。有时,
她会考校我的修行。她传授给我的功法很奇特,并非玄门正宗的堂皇大道,
也非魔道的诡谲狠厉,而是一种介于生死之间、掠夺吞噬为主的霸道法门。我学得很快,
快得连她自己偶尔都会流露出一种近乎……满意的神色?虽然那神色总是一闪而逝,
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却足以让我心跳失序,甘愿付出一切去换取下一次。但这份“独宠”,
并非只有甘饴。夜深人静时,雪庐的静室。她会让我躺在冰冷的玉床上。然后,
取出那柄巴掌大小、形制奇古的玉匕。匕身剔透,隐隐有血丝般的纹路流动。没有言语,
没有解释。她解开我的衣襟,冰凉的匕尖贴上我左胸的皮肤。缓慢地,精准地,刺入。
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一种灵魂被活生生剜去一块的颤栗。眉心识海随之震荡,
仿佛有什么最本源的东西,被强行抽离。我能清晰地“看到”,
一滴包裹着一缕淡金色雾气的血液,从我的心脏最深处被引出,顺着玉匕上的血槽,
滴落进她早已准备好的一只白玉盏中。那是我的心头血,和我的魂髓。她端起玉盏,
仰头饮下。动作优雅,神情淡漠,如同在品尝一杯寻常的琼浆。
她的脸颊会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红晕,周身那冰冷的气息,似乎也会缓和一丝丝。
而我,则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玉床上,连动一动手指都变得困难。意识模糊间,
只能感受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空虚。她从不关心我此刻的感受。饮尽后,
她便收起玉盏和玉匕,转身离去,留下我一个人在冰冷的黑暗中,慢慢恢复。很奇怪,
我对此并无怨恨。甚至,在她饮下我心头血的那一刻,我心中涌起的,是一种扭曲的满足感。
看,我是不同的。唯有我的血与魂,能滋养她。这种扭曲的认知,
是支撑我度过每一次抽取后那漫长虚弱期的唯一慰藉。3 同门嫉妒这份“不同”,
自然也引来了他人的目光。雪庐并非真的与世隔绝。她还有其他的“弟子”,或者说,
其他的“作品”。大师兄玄重,身形魁梧如铁塔,据说本体是一块沾染了魔神之血的陨铁,
被她点化通灵。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嫉妒?每次狭路相逢,
他小山般的身躯会刻意挡住去路,投下的阴影几乎能将我完全吞噬。他不敢在雪庐内动手,
但那沉重的威压,足以让我气血翻涌。二师姐魅影,形如鬼魅,
真身是一缕自九幽之地捕获的残魂修炼成形。她总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
用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幽幽地盯着我,然后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声音飘忽得像一阵阴风。
“小师弟,师父的‘药’,滋味如何呀?”她舔着嘴唇,眼神贪婪,“真是……令人羡慕呢。
”三师兄木然,人如其名,沉默寡言,像一截枯木。他是某种上古灵根的遗种,
被师父移植了某种诡异的妖核。他从不主动靠近我,但每次见到我,
他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都会掠过一丝极细微的、类似探究的光芒,让我脊背发凉。
他们排斥我,孤立我,偶尔也会在一些师父看不到的角落,给我制造一些小麻烦,
比如“不小心”撞散我凝聚的灵气,或是“无意中”将我需要的修炼资源弄丢。
我从不与他们争执。一方面,是我的力量确实远不如他们。玄重一拳可以轰碎一座小山,
魅影的幻术能让人在噩梦中沉沦,木然操控的藤蔓能瞬间吸干一头巨兽的生机。而我,
除了恢复能力惊人,以及修行那掠夺功法进展神速外,并无太多对敌的手段。另一方面,
也是更重要的——我不在乎。他们的嫉妒,他们的敌意,恰恰证明了我的特殊,
证明了师父对我独一无二的“眷顾”。这甚至让我产生一种病态的愉悦。他们越是排挤我,
我就越能感受到自己对于师父的价值。我是她最完美的作品。是她亲手锻造的利刃。
是她专属的……药引。这就够了。岁月在这种扭曲的循环中悄然流逝。修行,被抽取,
面对师兄师姐的刁难,然后继续修行,等待下一次的抽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