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用‘理想’为我掘墓，我用生命计算最后的‘项目’。”
三十岁，创业梦碎，我被最信任的“伙伴”推向深渊，独负百万巨债。银行的诉讼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而昔日同伴的持续洗脑，则让我无法回归正常的生活。
在父母关切的眼神与冰冷的催款短信之间，我被撕扯到窒息。
于是，我策划了一场最“昂贵”的死亡——在顶级酒吧门口，用我的身体，换取一笔足以让父母安度晚年的赔偿金。
直到那一刻，挚友红着眼眶抓住我：“如果改变主意，我陪你，把他们对你做的一切，全都记录下来！”
在绝望的灰烬里，一粒微弱的火种，被悄悄点燃……
“XX银行沈墨女士：您尾号XXXX账户的贷款已严重逾期，欠款本金人民币1,085,432.17元。请于三日内清偿，否则我行将依法提起诉讼，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由您承担。”
手机屏幕的冷光，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出租屋的昏暗。
沈墨蜷在那张塌陷的沙发里，窗外是淅淅沥沥、没完没了的雨。不是那种畅快的暴雨，是初冬特有的、黏腻又阴冷的雨丝，仿佛要把整座城市都裹进一件湿透的灰色囚衣里。
她其实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久到腿脚发麻，却不愿动弹。直到那屏幕突兀地亮起，像一只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
每一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像天书，又像判决书。那个数字——1,085,432.17——她几乎能倒背如流。它早已不是一个抽象的金额，而是一个具象的、正在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她日夜无法呼吸。
还没等她从这记闷棍中回过神，第二条信息，像接力般紧随而至。这一次，不再是银行的催收模板，而是法院的电子送达通知。措辞更加冰冷、严谨，带着国家机器的威严。“提起诉讼”这四个字，被加粗放大，像四颗黑色的钉子，笃、笃、笃地，钉进了她命运的棺材板。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猛地袭来，快于她的意识。她几乎是滚下沙发，手脚并用地爬向那个狭小的卫生间。膝盖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却感觉不到疼。
“呕——呃——”
她跪在马桶前，脖子痛苦地仰着，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剧烈地干呕起来。晚上只草草吃了几口的泡面早已消化殆尽，此刻只能吐出一些黄绿色的、酸涩刺喉的胆汁。喉咙像是被烙铁烫过，火辣辣地疼，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就在她大口喘息，像条濒死的鱼时，手机，又他妈地响了。是微信，那个她设置了免打扰，却总像磁石一样吸引她点开的群——“星辰之巅”。
发言的是陈烨。那个曾经，不，或许现在依然自诩为他们这个散伙团伙“领袖”的男人。他发来了一段59秒的语音，旁边还附着一张色彩鲜艳、画满了箭头和陌生术语的“战略蓝图”图片。
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
陈烨那特有的、永远充满激情、仿佛下一秒就能用舌头撬动地球的声音，立刻在这死寂的、只有她干呕余音的房间里炸开：
“……兄弟们！姐妹们！听我说！旧‘星辰’的陨落，不是结束，恰恰是新纪元的开启！是黎明前必要的黑暗！我最近把所有精力都all in进去了，就研究这个Web4.0和实体经济怎么进行灵魂层面的深度共振！相信我，这绝对是一片前所未有的蓝海！只要我们抓住这次脉搏，之前的所有投入，所有磨难，都将是未来帝国基石下最坚实的奠基石！会十倍、百倍地回报给我们！沈墨呢？沈墨在不在？你上次做的那个用户行为分析模型，简直是天才的构想！我们现在急需在这个基础上，做一个更深入的、打败性的……”
他的声音，热情洋溢，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确信，每一个音节都在极力描绘着一个金光闪闪、触手可及的明天。这声音，在过去的日子里，像带着魔力的号角，让她和其他人热血沸腾，心甘情愿地掏出积蓄，押上未来。
可现在，这声音钻进她的耳朵里，却像一把生锈的、齿口粗糙的锯子，在她那早已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来回拉扯，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一边，是银行和法院那冰冷强硬、充满法律威慑的诉讼通知，那是铁一般的现实，是迎面砸来的重拳，要把她彻底锤进法律和信用的无间地狱。
另一边，是陈烨这张色彩斑斓、吹得天花乱坠的“战略蓝图”，那是虚幻的、一戳就破的泡沫，是裹着厚厚糖衣的砒霜。它拽着她，不让她落地，不让她清醒，不让她回到那个虽然平凡但却踏实的人间。
她划掉微信，像是要切断某种污染源。第三个信息，却像早已埋伏好的刺客，悄无声息地弹了出来。
头像是一朵盛放的、有些过时风格的粉色荷花。是妈妈。
“墨墨，睡了吗？这两天降温得厉害，你那里下雨了吧？记得多穿点，别着凉了。爸爸今天去买了很好的肋排，我煨了汤，你周末要是能回来，妈给你热着。工作再忙，也要顾好身体，别太累着了。”
后面，跟着一个她母亲惯用的、中老年人最喜欢的那种，带着点僵硬感和过时审美的微笑表情。
那个小小的、黄色的笑脸表情，此刻在她眼里，却像是世界上最锋利、最无情的一根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她心脏最柔软、最毫无防备、也最脆弱的地方。比银行的催款短信更狠，比陈烨的夸夸其谈更疼。
她不敢往下想。
一丁点都不敢想。
她不敢想象，当法院那张冰冷的传票，真的跨越千里，寄到那个位于宁静小县城、温暖却同样脆弱的家里时，父母脸上会露出怎样震惊、无措、又心痛的表情。
她不敢想象，当催债的电话，粗暴地打进家里那台老式座机，听到父母那带着浓重口音的、小心翼翼的、甚至有点卑微的询问时，电话那头会传来怎样不耐烦、怎样粗暴、甚至带着侮辱性的回应。
妈妈心脏一直不好，药就没断过。爸爸血压也偏高，情绪不能有太大波动。
他们几乎是掏空了半辈子的积蓄，才帮她在老家那个小城里付了一套房子的首付。那是他们准备用来安度晚年的窝，也是他们心里，为在大城市打拼的女儿留下的，“最后的退路”，是他们觉得能给她的，最实在的依靠。
她怎么能……她怎么敢……让那些催债的敲门声，去惊扰那份她拼尽全力、甚至赌上一切也想守护的平静？
她怎么能……让她那头发已经花白的父母，用他们那不再强壮、甚至有些佝偻的年迈肩膀，来分担这如山一般沉重、几乎能压断骨头的债务？
“不能……绝对不能告诉他们……”
她蜷缩在卫生间冰冷、坚硬的地板上，额头死死抵着同样冰冷的浴缸边缘，在心里无声地、用尽全力地嘶喊着。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深处，最终只化作一些破碎的、压抑的呜咽，消散在带着霉味和呕吐物酸气的空气里。
银行的诉讼，是冰冷坚硬的现实铁拳，要把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法律地狱。
陈烨的宏伟蓝图，是五彩斑斓的虚幻泡沫，是麻痹精神的慢性毒药，拽着她远离真实的世界。
而父母这看似平常、絮絮叨叨的关心，这份沉甸甸的爱，却成了最温柔、也最让她无力挣脱的枷锁，锁住了她最后一点放声痛哭、甚至崩溃呐喊的勇气。
她就像落入了一个无形的陷阱，被这三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强大的力量，从三个方向死死地拉扯着，动弹不得。债务是捆缚她身体、让她无法呼吸的铁链；陈烨们是持续不断输送、让她精神麻木的迷幻药；而父母的爱，则是那盏看似温暖、却让她连痛苦都不敢明目张胆的探照灯，照亮了她的狼狈，也锁住了她的退路。
她被困住了。彻彻底底地，看不到一丝缝隙、一丝光亮的，被钉死在了这个令人窒息的雨夜，这间散发着霉味的出租屋，这个由她自己的天真、轻信和野心亲手参与挖掘的、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她扶着冰冷的洗手台，手臂因为脱力和情绪的冲击而剧烈颤抖着，挣扎了好几下，才勉强站稳。双腿还是软的，像踩在棉花上。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周围是浓重的、连昏暗光线都化不开的黑影。原本还算顺滑的头发，现在枯黄得像一团乱草，随意地纠结在头顶、脸颊旁。最可怕的是那双眼睛，里面没有了三十二岁这个年纪该有的任何光彩、任何生气，只有被巨额债务、被信任的彻底背叛、被一眼望不到头的无望未来，一点点、一天天，像慢火熬煮一样，硬生生熬干后剩下的，一片死寂的灰烬。
她才三十二岁啊。
可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却感觉，好像已经过完了疲惫不堪、狼狈潦草的一生。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热忱，所有的希望，都被提前透支、消耗殆尽了。
陈烨的语音似乎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基石”、“蓝海”、“回报”……这些曾经让她心潮澎湃、觉得充满了无限可能的词汇，如今像被拆穿了的拙劣魔术，组合在一起，变成了一场荒诞至极、又残酷无比的黑色幽默。
她走回客厅，用一种异乎寻常的、近乎诡异的平静，将银行的催收短信和法院的诉讼通知截图，保存到了手机一个她自己创建的、名为“终局”的加密相册里。然后，她点开陈烨的微信头像，手指在冰冷的屏幕键盘上方悬停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暗了下去，映出她自己那张模糊而憔悴的脸。
她再次用力按下侧键，点亮屏幕。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击回复，那动作非常缓慢，仿佛每一个字的拼写，都需要耗费她巨大的、仅存不多的力气：
“好的，峰总。新的分析框架我需要一些数据支持，之前的数据库权限好像失效了，能帮我看看吗？”
点击。发送。
那个属于她的绿色对话框，立刻悬停在了屏幕的右侧，像一块突然立起来的、沉默的墓碑。
她知道，他不会立刻回复。他永远是这样，只在他迫切需要她无偿贡献脑力、时间和专业技能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惊人的、近乎谄媚的效率和热情。其他时候，她的消息多半会石沉大海。
沈墨没有等待，也没有期待。她只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挪到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被厚重雨幕笼罩的街景。湿滑反光的柏油路面上，车辆依旧来回飞驰，像一群忙碌而盲目的钢铁甲虫。轮胎高速碾过地面的积水，发出那种持续的、“唰唰”的、潮湿而黏腻的噪音。车前灯的光芒，在密集的雨丝中被打散、被扭曲，拉出一道道模糊而诡异的、不断延伸又瞬间消失的光轨。
它们看起来……像不像一条条通往某个未知地方的……临时通道？或者说，是通往终结的捷径？
一个冰冷、清晰、甚至带着点残酷“精密”感的念头，就在这个瞬间，如同在潮湿腐木上自然生长出来的毒蘑菇，悄无声息地，在她那一片荒芜、绝望的脑海深处，扎下了根，并且开始迅速地蔓延、滋长。
如果……
她静静地想着。
如果，在这楼下飞驰不息的车流中，其中某一道看起来足够快、足够“合适”的光轨，能恰好成为她这具疲惫躯壳最后的归宿……
如果她的身体，这具已然感到无比沉重、只想彻底休息的肉身，能在最后接触地面的那个瞬间，换来一笔数额可观的、足以让父母安度晚年、并且偿还掉最主要那部分债务的赔偿金……
如果她的“离开”，能成为一个被精心计算过的“事件”，而不是一次单纯的“意外”或“崩溃”……
那么，眼前这个令人窒息的雨夜，这场悄无声息的彻底崩溃，或许，就不再是终点。相反，它可以成为一个计划的起点。
一个以死亡作为最终交付成果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项目”。
这个念头，没有带来恐惧，没有带来悲伤，反而让她感受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彻骨的平静。仿佛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大海中挣扎了太久，终于看到了一块可供停靠的礁石，尽管那块礁石本身，也布满了尖锐的棱角和致命的陷阱。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窗前，像一尊正在逐渐冷却、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雕塑，她的影子，她的呼吸，她的一切，都仿佛融入了窗外那无边的、湿冷的、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的黑暗之中。
雨，依旧在下。
固执地，绵长地，仿佛永无止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