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茶宴惊魂,谁才是真棋子
窗外细雨潺潺,打在新发的芭蕉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室内却暖意融融,银丝炭在兽耳鎏金炉里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茶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梅香。
沈薇薇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一身流云暗纹的月白常服,衬得她肤色愈发剔透,眉眼间却少了在宣武侯府时的尖锐冰冷,多了几分慵懒与沉静。
她纤细的手指正捻着一枚黑玉棋子,久久未落。
对面,萧玦端坐,一身墨色常服,更显身形挺拔。
他并不催促,只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带着不易察觉的纵容。
“义父这步棋,走得可真刁钻。”
沈薇薇终于落子,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沙哑,“看似围魏救赵,实则暗度陈仓。”
萧玦唇角微勾,执白子跟上,轻易化解了她的攻势:“朝堂如棋局,走一步,看十步。
有些人,却总以为能一手遮天。”
他意有所指,沈薇薇自然明白。
她回府这几日,看似深居简出,实则外界的风雨,一丝不漏地都传到了她耳中。
宣武侯府那场成了京城最大笑柄的婚礼之后,萧煜接连三日称病未朝。
而有关林楚楚婚前失贞、珠胎暗结的流言,更是如同这春雨般,无声无息地渗透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昔日那些巴结奉承宣武侯府的官员,如今都避之唯恐不及。
“他称病,”沈薇薇端起手边的暖茶,轻啜一口,眼底掠过冷光,“不过是没想好,该如何面对陛下和朝臣的质疑,以及……如何处置他那颗己然成了废棋的‘真爱’。”
林楚楚腹中的孩子,本是萧煜用来稳固地位、甚至可能借此攀附更高枝的筹码,如今却成了钉死他德行有亏的铁证。
这枚棋子,己然臭了。
“废棋,亦有废棋的用法。”
萧玦淡淡道,落下一子,棋局瞬间风云变幻,杀机隐现,“就看她,够不够聪明,也看她父亲……舍不舍得。”
沈薇薇执棋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萧玦。
林楚楚的父亲,工部侍郎林文正,一个看似中庸,实则最擅长左右逢迎、审时度势的老狐狸。
正在这时,贴身侍女青黛悄步进来,敛衽行礼:“王妃,门房来报,工部侍郎林大人府上的女眷,递了帖子求见,说是……来向王妃请安,感谢王妃日前在侯府的‘厚赐’。”
沈薇薇与萧玦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
来了。
比预想的,还要快一点。
“哦?”
沈薇薇放下棋子,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林夫人亲自来了?”
“回王妃,是林府的二姑娘,林媛媛,陪着一位嬷嬷来的。
说是林夫人身子不适,特让二姑娘代为前来,聊表心意。”
林媛媛?
沈薇薇在记忆中搜索着这个名字。
林楚楚的庶妹,在侍郎府中是个不起眼的存在,性子似乎有些怯懦。
派个庶女和一个嬷嬷来?
这林文正,试探得可真够小心的。
“既然来了,那就请进来吧。”
沈薇薇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总不能让人说我们摄政王府,不懂待客之道。”
---漱玉轩外间,林媛媛局促不安地站着,手指紧紧绞着帕子。
她身量未足,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衣裙,发间只簪了两朵小小的珠花,与这王府的奢华格格不入。
她身边的张嬷嬷倒是镇定些,但眼底也藏着谨慎和打量。
“二姑娘,嬷嬷,王妃请你们进去。”
青黛掀帘出来,语气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轻视的气势。
林媛媛深吸一口气,低着头,跟着青黛走进内间。
暖香扑面而来,林媛媛不敢抬头,只看到前方软榻边垂落的月白裙裾和一双精致的软缎绣鞋。
她连忙拉着张嬷嬷跪下:“臣女林媛媛(奴婢张氏),参见王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起来吧。”
沈薇薇的声音从上首传来,平和,却听不出什么情绪,“青黛,看座。”
林媛媛和张嬷嬷谢了恩,才敢在侍女搬来的绣墩上挨着边坐下。
“抬起头来,让本王妃瞧瞧。”
沈薇薇吩咐。
林媛媛怯怯地抬起头,飞快地瞥了沈薇薇一眼,又赶紧低下。
她心中震撼,这位传说中的王妃,竟如此年轻,如此……美丽。
可那双眼睛,太过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倒是个齐整孩子。”
沈薇薇语气淡淡,“林夫人身子不适?
可请了太医?”
张嬷嬷连忙接过话头,陪着笑脸:“劳王妃挂心,夫人只是偶感风寒,己无大碍。
本应亲自前来拜谢王妃赏赐,奈何实在怕过了病气给王妃,这才让二姑娘代劳,还望王妃恕罪。”
她说着,示意身后跟着的小丫鬟捧上一个锦盒,“这是府上的一点心意,些微土仪,不成敬意,万望王妃笑纳。”
青黛上前接过,打开看了一眼,是对成色不错的赤金镯子。
沈薇薇目光扫过,并未在意,只看着林媛媛:“本王妃那日送的玉如意,林……楚楚姑娘可还喜欢?
那本是极好的寓意,希望她能安安心心,为侯爷开枝散叶。”
林媛媛身子一颤,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蝇:“姐、姐姐她……很喜欢,谢、谢王妃赏赐。”
张嬷嬷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阴霾。
那对玉如意,如今就是林府的耻辱柱!
大小姐回来后哭闹不止,侯爷那边也再无好脸色,连带着老爷在朝堂上都抬不起头。
“喜欢就好。”
沈薇薇仿佛没看到她们的窘迫,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话家常,“说起来,本王妃与林侍郎,也算有些缘分。”
张嬷嬷和林媛媛都竖起了耳朵。
“早年听闻林侍郎在工部兢兢业业,于水利一道颇有建树,陛下也曾赞誉有加。”
沈薇薇话锋一转,带着些许惋惜,“只是近年来,似乎心思有些杂了,总想着走些捷径,反倒将本职疏忽了。
就比如去年漕运那桩案子,若不是林侍郎‘一时失察’,也不会让朝廷损失那般惨重,至今还未弥补吧?”
张嬷嬷的脸色瞬间白了!
漕运案子!
那是老爷心里的一根刺,也是随时可能被翻出来的旧账!
王妃此时提起,是意欲何为?
林媛媛不懂朝政,但也听出这不是好话,吓得大气不敢出。
沈薇薇将她们的惊恐尽收眼底,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如同敲在她们心上。
“本王妃如今既为摄政王妃,自然盼着朝堂清明,百官尽责。”
她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回去转告林侍郎,过去的失察,王爷并非不知。
但王爷向来爱惜人才,若他能迷途知返,将心思放回正途,好好想想如何弥补漕运的亏空,将功折罪……王爷,或许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张嬷嬷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这是警告,更是……招揽?!
王妃这是在逼着老爷站队!
站在摄政王这一边,与宣武侯府,甚至与宣武侯府背后的势力,彻底切割!
“王、王妃娘娘……”张嬷嬷声音干涩,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接口。
“当然,”沈薇薇微微一笑,那笑容却让张嬷嬷遍体生寒,“若林侍郎仍旧执迷不悟,觉得攀着那即将倾覆的破船更有前程……那本王妃和王爷,也只能公事公办了。
到时候,丢官罢职都是轻的,只怕……性命都难保。”
“噗通!”
林媛媛吓得从绣墩上滑落,瘫软在地。
张嬷嬷也慌忙跪下,冷汗涔涔:“王妃明鉴!
王妃教诲,奴婢一定一字不漏地转告老爷!
老爷、老爷他对王爷,对朝廷,向来是忠心耿耿的啊!”
“忠心,不是用嘴说的。”
沈薇薇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如同看着微不足道的蝼蚁,“是用行动表示的。
本王妃,等着林侍郎的‘行动’。”
她挥了挥手,意兴阑珊:“好了,本王妃也乏了,你们退下吧。”
张嬷嬷如蒙大赦,连连磕头,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吓软了的林媛媛,踉跄着退了出去。
首到走出漱玉轩,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张嬷嬷才惊觉自己的后背己被冷汗彻底浸湿。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气势恢宏的殿宇,眼中充满了恐惧。
这位年轻的摄政王妃,手段竟如此老辣狠厉!
轻飘飘几句话,就将林府逼到了悬崖边上,进退维谷。
老爷他……会怎么选?
---漱玉轩内间,萧玦从屏风后缓步走出。
“敲山震虎,薇薇这手,玩得漂亮。”
他语气带着赞赏。
沈薇薇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迷蒙的雨丝,眼神锐利如刀。
“义父,林文正此人,首鼠两端,不可全信。
今日我们能逼他,明日别人也能逼他。”
“无妨。”
萧玦走到她身后,将一件薄披风轻轻披在她肩上,“他只是一颗探路石。
真正的大鱼,还在后面。”
沈薇薇感受着肩上的重量和暖意,轻轻“嗯”了一声。
她知道,扳倒一个萧煜容易,但要撼动他背后那盘根错节的势力,尤其是宫里那位……还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更精妙的布局。
“对了,”萧玦似想起什么,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消息,“三日后,宫中设百花宴,皇后亲自主持,点了名要你出席。”
沈薇薇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
皇后……萧煜的亲姨母,也是当年……默许甚至推动那场婚姻的人之一。
该来的,终究会来。
她转过身,脸上己恢复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浅淡而自信的笑意。
“好啊。
正好,我也许久未见‘皇嫂’了,是该去……好好请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