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巷电线整改办法

六月的风裹着热气钻进巷口时，林夏正把第六个螺丝刀头拧错位置。

金属与螺丝咬合时发出的“咔嗒”声偏了调，他啧了声，烦躁地抓了抓额前汗湿的碎发——这台1978年产的“红灯牌”收音机己经耗了他一上午，后盖摊在油腻的木桌上，电容、电阻像撒了一地的碎星星，最关键的调谐旋钮还卡在刻度盘“87.5”的位置，转不动半分。

铺子是爷爷传下来的，木柜台的边缘被磨得发亮，嵌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那是林夏小时候拿螺丝刀“练手”刻下的。

墙面上钉着块铁皮板，上面别着十几把不同型号的螺丝刀，木柄被几代人的手摸得包了浆，最旧那把的柄上还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陈”字——爷爷说那是他师父留下的。

此刻，阳光透过积了薄灰的玻璃窗斜切进来，在铁皮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飘着机油、焊锡和旧木头混合的味道，这是林夏闻了十六年的、属于老巷的气息。

“小林，你爷爷呢？”

张奶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竹扇摇出的薄荷味。

林夏抬头时，看见老人佝偻着背，手里攥着个洗得发白的塑料网兜，网兜里兜着台米黄色的台扇——扇叶上还粘着半片去年的梧桐叶，塑料外壳在边角处掉了漆，露出里面的浅灰色，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他赶紧把手里的螺丝刀往桌上一放，指腹蹭到黑褐色的机油没擦干净，在蓝白校服裤的膝盖处蹭出个不规则的黑印。

“爷爷去巷尾李叔的杂货铺买酱油了，说中午要煮冬瓜汤。”

他站起身，校服领口沾了点从电路板上蹭下来的灰，“奶奶这扇是不转了？

我听着电机好像没声。”

“可不是嘛，”张奶奶叹着气，把台扇轻轻放在门口的矮凳上，那凳子腿用铁丝绑了圈，是林夏去年帮爷爷修的，“前儿晚上还好好的，昨儿一插电就只嗡嗡响，扇叶一动不动。

你小时候还追着这扇叶跑呢，说像幼儿园门口的风车，跑着跑着就摔了个屁股墩儿，哭着要我给你糖吃。”

林夏的耳朵有点发烫，伸手挠了挠后脑勺。

他当然记得这事——那年他才五岁，张奶奶刚搬来老巷，台扇是她儿子从外地寄来的，她宝贝得不行，却还是任由他抱着扇叶玩。

可现在，墙根那张刚贴没两天的拆迁通知，正被风卷得边角发颤，A4纸上打印的“限期搬迁”西个字，像块石头压在他心里。

爷爷昨天傍晚坐在门槛上抽烟，烟蒂在青石板上摁灭了好几个，烟灰落了一地，最后也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搬去养老院也好，省得你暑假还要跑来盯铺子，耽误写作业”。

他没接话，蹲下来转了转台扇的叶片，指尖触到轴芯处，卡着点絮状的灰和几根细头发。

“是轴承锈了，我给你拆了擦点机油，再紧一紧线圈，明天早上来拿就行。”

他从工具箱里翻出个小镊子，小心翼翼地把杂物夹出来，动作比刚才拧收音机时认真了几分——这台扇子里藏着的，是比零件更重要的东西。

“哎，好，”张奶奶应着，却没走，反而拉了把门口的竹椅坐下，手里的竹扇慢悠悠地摇着，目光落在铺子深处那排堆满旧电器的架子上，“其实也不是不能买新的，超市里的电扇又轻又好看，可这玩意儿……是你爷爷当年送我的乔迁礼啊。

那会儿你才这么点大，穿个开裆裤，还拉着我的衣角要吃冰棍呢。”

她用手比划着，大概到膝盖的高度，语气里的怅然像巷口的炊烟，飘得很远。

林夏“嗯”了一声，从抽屉里翻出瓶浅棕色的机油，瓶盖一拧开，淡淡的油味散开来。

他忽然想起昨天整理柜台时，在最下层翻到个铁盒子，盒子上的锁都锈住了，他用螺丝刀撬开后，发现里面装着爷爷年轻时的维修记录本。

泛黄的纸页上，用蓝黑墨水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第一页写着“1987年6月12日，修好了巷口王婶的收音机，她给了我两个煮鸡蛋，还热了碗绿豆汤”，字迹力透纸背，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鸡蛋。

蝉鸣声突然歇了几秒，又猛地炸响，像是怕被人忘了似的。

林夏正用棉签蘸着机油擦轴承，忽然听见隔壁奶茶店的玻璃门“叮”地响了一声——那是苏晓挂在门上的风铃，声音脆生生的，像夏天的冰粒。

他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去，看见苏晓穿着浅绿色的围裙，围裙上还印着朵小雏菊，她正弯腰把冰桶往柜台里搬，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发梢扫过脖颈，留下道浅浅的印子。

他赶紧低下头，手指却没拿稳棉签，“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棉签上的机油在青石板上晕开个小圈。

“林夏？”

苏晓的声音隔着几步远，带着点笑意，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西瓜，甜丝丝的，“你今天又在修东西啊？”

“啊……嗯。”

林夏捡棉签的动作顿了顿，耳尖有点发烫。

他能感觉到苏晓的目光落在自己沾着机油的手上，那双手刚才还灵活地拆着零件，现在却僵得像生了锈，赶紧往身后藏了藏，“修、修张奶奶的台扇，轴承锈了。”

“需要帮忙吗？”

苏晓走近了些，手里还拿着杯没封盖的柠檬水，杯子外壁凝着层水珠，冰块在里面撞出“叮当”的轻响，“我刚泡的，加了点蜂蜜，你要不要喝？

看你额头上全是汗。”

林夏慢慢抬起头，正好看见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苏晓的发梢上，染出点浅金色的碎光。

她的眼睛弯着，像巷口那棵老槐树上挂着的月亮，嘴角还有个浅浅的梨涡。

他张了张嘴，想说“不用了，谢谢”，又想说“你怎么知道我渴了”，最后只含糊地“啊”了一声，伸手去接杯子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腹——冰凉的触感像电流似的窜上来，从指尖一首传到心口，他的手猛地抖了下，柠檬水洒出来几滴，落在他的校服袖口上，凉得他一激灵。

“小心点，别洒了。”

苏晓笑了笑，没在意，转身回了奶茶店，走之前还回头冲他挥了挥手，“要是需要找零件，我可以帮你在网上查，我爸之前修旧相机，都是我帮他找的。”

林夏握着柠檬水，杯子外壁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凉丝丝地渗进掌心。

他看着苏晓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机油瓶，忽然觉得刚才没擦干净的轴承，好像也没那么难处理了。

他喝了口柠檬水，蜂蜜的甜混着柠檬的酸，顺着喉咙滑下去，把夏天的燥热压下去了大半。

风又从巷口吹进来，带着奶茶店飘来的焦糖味和梧桐叶的清苦。

林夏把柠檬水放在桌角，重新拿起棉签，这一次，他的手稳得很，棉签精准地擦过轴承的每一处锈迹。

阳光落在维修记录本上，1987年的字迹和今天的蝉鸣慢慢叠在一起，他忽然冒出个念头——台扇锈了能擦，收音机坏了能修，那这条住了十六年的老巷，这些藏着回忆的旧物件，是不是也能想点办法，不就这么被拆了？

他拧开台扇的电机盖，里面的线圈还很新，只是积了点灰。

蝉鸣依旧响亮，张奶奶的竹扇还在摇，隔壁奶茶店的风铃偶尔响一声，林夏看着手里的螺丝刀，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不会像爷爷说的那样，只是“盯铺子、写作业”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