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提着药箱冲进周府时,正撞见周万金仰面倒在紫檀木八仙桌上。
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描金屏风上,扭曲成某种多足虫类的形状。
桌上那道河豚刺身还冒着热气,鱼眼珠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我说过不能吃这鱼!"老管家瘫坐在太师椅里,十指深深掐进扶手的缠枝莲纹,"寒潭里捞出来的东西都带着诅咒......"我蹲下身检查尸体,发现周万金七窍流出的血竟泛着幽蓝荧光。
正要触碰他发黑的指尖,窗外忽然炸开一道惊雷。
电光火石间,我分明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当啷——"药箱里的银针筒突然坠地。
再抬头时,八仙桌上只剩下一滩粘稠的蓝血。
描金屏风裂开蛛网状的纹路,那些原本雕刻的仙鹤不知何时变成了扭曲的人形。
三日后,我在回春堂研磨艾草时,镇东头卖豆腐的刘寡妇闯了进来。
她发髻散乱,绣鞋上沾满河泥,"林大夫,快去瞧瞧我家虎子!"男孩躺在竹席上,嘴角咧到耳根,整张脸像是被人从内里撑开的纸灯笼。
最骇人的是他手心里攥着的物什——半片河豚鳍,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利齿生生撕扯下来的。
"今早去寒潭洗衣裳......"刘寡妇的翡翠耳坠在晨光中乱晃,"他说看见周老爷站在水中央吃鱼,周老爷的肚子......"她突然捂住嘴,指缝里渗出呜咽,"周老爷的肚子是透明的,能看见鱼在里面游!"我剪开虎子的粗布衣裳,银针刺入檀中穴的瞬间,暗红色血珠竟在半空凝成碧色晶体。
这症状与二十年前沉尸寒潭的巫医一模一样,当时我还是个躲在药柜后的垂髫小儿。
夜色如墨,我提着风灯来到镇尾老艄公的窝棚。
江水在芦苇丛中呜咽,老人用豁口的瓷碗斟了浊酒:"周家祖上靠贩私盐起家,到了周万金这辈改做药材买卖。
二十年前他爹为了独吞巫医的祖传药方......"风灯突然剧烈摇晃,河面浮起密密麻麻的气泡。
老艄公浑浊的眼珠映着粼粼波光:"他们在寒潭边上架起火堆,把那个会祝由术的年轻人活活烧成了炭。
知道那巫医最后喊的是什么吗?"窝棚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茅草顶爬行。
"他说要用自己的骨灰养鱼,让周家断子绝孙。
"老人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皮肉,"你闻到了吗?河豚的腥气......"我是在第七具尸体脚底发现鳞片的。
不同于普通鱼类的银灰,这些鳞片泛着死人指甲的青紫色,边缘生着倒刺。
更诡异的是每片鱼鳞背面都烙着极小的人脸,五官随着光线变换角度。
子夜时分,我带着浸过雄黄酒的银针摸进周府。
后花园的假山石渗出粘液,在月光下像一条巨型蛞蝓的脊背。
循着窸窣声来到枯井旁,井绳上沾着蓝血凝成的晶簇。
"林大夫也来赴宴?"沙哑的嗓音惊得我险些摔了风灯。
周万金从芭蕉叶的阴影里踱出来,锦缎长衫下摆滴着水,腰间玉佩泛着尸斑似的绿晕。
他嘴角还沾着鱼鳞碎屑,笑起来时露出牙龈间蠕动的黑色线虫。
"这道清蒸白鳝最是滋补。
"他掀开井口的青石板,浓烈的腥臭扑面而来。
井底堆满森森白骨,最上层赫然是虎子残缺的躯体。
男孩胸腔大开,脏器间缠绕着半透明的鱼卵。
我反手甩出三根银针,却被他袖中窜出的触须卷住。
那些布满吸盘的肉红色长须分明是放大了百倍的鱼内脏,表面凸起的人脸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周万金的眼球开始融化,化作两滩蓝汪汪的黏液:"寒潭需要祭品......"瓦罐碎裂声突然炸响。
老管家举着火把站在月洞门前,火光将他佝偻的身影拉长得不成人形:"二十年前就该把那个巫医的魂魄打散!"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骨灰撒向井口,"你以为老爷为何要把宴席摆在七月十五?"井底传来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周万金发出非人的咆哮,皮肉像遇热的蜡油般剥落,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鱼鳞。
我趁机将整瓶朱砂泼向那团蠕动的怪物,拽着老管家朝角门狂奔。
身后传来木板爆裂的脆响。
回望时,整座周府正在月光下扭曲变形,飞檐翘角化作嶙峋鱼骨,窗棂间飘荡着半透明的鱼鳔。
更可怕的是那些从瓦缝中钻出的亡魂——二十年来所有死于河豚宴的食客,此刻正拖着肿胀的躯体在庭院游荡。
我们在码头撞见了刘寡妇。
她正把襁褓中的婴孩递给戴斗笠的船夫,翡翠耳坠在夜风中叮当作响。
"寒潭要童男童女才能平息怒火......"她转头看见我们,嘴角突然裂到耳后,"最后一个祭品找到了。
"老管家突然暴起,枯瘦如鸡爪的手直取我的咽喉:"当年就该把你们林家也......"话音戛然而止。
我看着他心口透出的鱼鳍状骨刺,终于明白父亲为何坚持让我学医——他临终前死死攥着的那本巫医手札,扉页画着同样的图案。
寒潭在月光下像块墨玉。
我藏在芦苇丛中,看着周万金将昏迷的婴孩绑上石磨。
他裸露的脊背布满鳞片,尾椎骨延伸出节肢动物般的触须。
当他把石磨推入水中的刹那,我咬破舌尖将血抹在银针上。
潭水沸腾般翻涌,苍白的臂膀破水而出。
那具由鱼骨与人骸拼凑的躯体爬上滩涂时,整片芦苇荡瞬间枯黄。
巫医空洞的眼眶里游动着发光的鱼苗,指骨间缠绕着水草般的黑发。
"时辰到了。
"周万金突然大笑,从怀中掏出刻满符咒的青铜铃铛。
巫医发出凄厉的尖啸,潭水化作无数利箭向我袭来。
混乱中我看见铃铛表面的饕餮纹在蠕动,那些传说中食人的凶兽正缓缓睁开第三只眼。
石磨沉入潭心的漩涡时,周万金突然僵住。
他的皮肤下鼓起游动的包块,嘴角不断吐出裹着粘液的鱼卵。
"原来你才是最后的祭品......"我擦掉唇边的血迹,看着巫医的骸骨将他拖入深渊。
黎明时分,我在潭边捡到半片青铜铃铛。
阳光穿透薄雾的刹那,铃铛内壁显出血色咒文——那竟是周家族谱,每个名字上都画着鱼形的锁链。
回镇的路上,我总觉得背后有细碎的铃音。
药箱里传来熟悉的窸窣声,打开时,那包本应用尽的朱砂正在月光下泛着幽蓝......青石板缝隙里的苔藓泛着铁锈红,我踩过那些潮湿的印记时,药箱里突然传来蜂鸣。
青铜铃铛碎片在晨光中震颤,表面饕餮纹的第三只眼流出黑色黏液。
当黏液滴在昨夜收集的朱砂上,那些赤色粉末竟开始蠕动,渐渐浮现出细如发丝的蓝色纹路。
"这不是朱砂。
"我蘸取少许在鼻尖轻嗅,腐坏的鱼腥味里混着骨灰特有的焦苦。
昨夜分明是从回春堂最里层的锡罐取出的药材,除非......急促的叩门声打断了思绪。
来人是县衙的仵作陈九,他皮肉松弛的眼袋泛着青灰,官服下摆沾满泥浆。
"又死了一个。
"他压低声音,"在三十里外的乱葬岗,这次不一样。
"尸体卡在柏树虬结的根须间,像是被巨蟒缠绕过的猎物。
死者是周府逃散的厨娘,她肿胀的腹腔布满蛛网状青筋,每根血管里都涌动着细小的鱼苗。
最骇人的是她的右手——五指融合成蹼状,指甲蜕变成锋利的骨刺,掌心托着枚青铜鱼符。
"昨夜子时发现的。
"陈九用佩刀挑开尸体衣襟,锁骨位置赫然烙着饕餮纹,"更邪门的是......"他忽然噤声,从袖中抖出个油纸包。
展开的瞬间,半片带血的襁褓布上歪歪扭扭绣着"林"字。
我袖中的银针筒突然发烫,那是父亲临终前留给我的家传之物。
针筒底部的云雷纹竟与尸体上的烙印完全吻合。
陈九的呼吸变得粗重,眼白泛起鱼卵般的白翳:"二十年前沉潭的不止巫医,还有......"破空声骤响。
陈九的太阳穴突然爆开血花,一支刻着鱼鳞纹的弩箭贯穿了他的颅骨。
我翻滚着躲到柏树后,看见三个戴青铜面具的黑衣人从薄雾中走来。
他们的靴底镶着铁齿,每一步都带起细小的电弧。
"时辰未到。
"为首者嗓音像是砂纸磨过青铜器,面具眼洞中游动着发光水蛭,"林家的小老鼠不该来翻旧账。
"药箱中的铃铛碎片突然发出共鸣,震得我虎口发麻。
黑衣人腰间的皮囊开始剧烈鼓胀,数十条透明鳗鱼破囊而出,它们的脊椎骨上串着人类指节。
我甩出浸过雄黄酒的银针,鳗鱼却在触及针尖的瞬间化作黑烟。
"寒潭需要新的守陵人。
"黑衣人抬手接住飞回的弩箭,箭簇上沾着的血珠正逐渐凝结成鱼形,"你以为周家为什么能垄断七县药材?那些长在尸骨上的血灵芝......"尖利的鸦啼撕破死寂。
我趁机将整包朱砂扬向空中,猩红粉末与黑烟相撞爆出幽蓝火焰。
狂奔出三里地后,怀中的铃铛碎片烫得几乎要灼穿衣襟。
在溪边清洗伤口时,倒影里忽然多了个戴斗笠的老妪。
"他们要找的不是巫医。
"老妪的竹篮里堆满青紫色河豚,鱼鳃开合间露出细小的獠牙,"二十年前沉下去的那口青铜鼎,吃掉了三十二个活祭品。
"她枯槁的手指划过我腰间银针筒,"林家的血,是打开鼎耳的钥匙。
"暮色四合时,我摸进周家祖坟。
残碑间飘荡着荧绿鬼火,每簇火焰中心都裹着片鱼鳞。
当找到周万金生母的衣冠冢时,墓碑背面密密麻麻刻满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