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臂不再是刺骨的寒,而是一种沉甸甸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钝痛。
他挣扎着想用左手撑地站起来,却意外触碰到一片粘腻的血迹,他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胃里一片翻江倒海。
就在这时,天边出现了不同于风声的嗡鸣,数道流光由远及近,精准地降落在己成焦土的村庄中央。
是星塔的人。
来的不是一位魔法师,而是一支小队。
他们身着制式的银边白袍,动作迅捷而有序,与周围死寂的环境格格不入。
没有关切的询问,没有对死难者的哀悼。
为首的一名面容冷峻的法师径首走向西恩,目光如同审视一件物品。
“幸存者?”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西恩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带他走,做全面检测和净化。”
法师对身后的队员示意,然后便不再看西恩,转而指挥其他人:“扫描整个区域,评估‘恶痕’污染等级。”
两名队员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几乎无法站立的西恩。
他们的动作算不上粗暴,但也绝无温柔可言,更像是在处理一件可能有危险的证物。
他被带到一个临时展开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法阵中央。
一道道探测光束在他身上扫过,尤其是他那条依旧不太听使唤的右臂,被反复检查。
“生命体征稳定。
右臂经络有深度‘恶痕’侵蚀痕迹,源素流通受阻,常规手段难以根治,判定为……永久性损伤。”
一名法师冷静地汇报着,仿佛在念一份无关紧要的事情。
那个冷峻的法师听完,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沾染了恶痕却还活着。
你的情况很特殊。
按照常规,你需要被隔离观察至少三年。”
西恩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法师话锋一转,“星塔正值用人之际。
你的体质虽然受损,但能在那等程度的侵蚀下存活,证明你的意志力远超常人。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我们会清除你关于昨晚的部分记忆,将你安置到后方城镇,你可以作为一个普通人,安稳但平庸地度过余生。”
“第二,”法师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西恩的灵魂,“凭借你‘幸存者’的身份,你可以得到一个机会——一个参加星塔外围选拔的机会。
那里是星塔的最底层,死亡率、伤残率高得惊人,你将面对的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折磨和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晋升机会。
但那里,也是你目前唯一可能接触到更高层次的机会。
选择?
西恩看着西周的焦土,看着那片曾经是家的虚无。
安稳?
平庸?
他的人生从那个漩涡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己经和这两个词绝缘了。
仇恨的火焰需要燃料,追寻的目标需要路径。
他抬起头,尽管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但眼神里却燃起了某种让冷峻法师都微微动容的东西。
“我选第二条路。”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法师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明智,或者说,愚蠢的选择。
记住你今天的选择带来的一切后果。”
他转身,抛下一句,“带他回去,编入预备役。”
西恩被架着来到传送法阵。
在法阵发动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生养他的土地。
“艾莉亚…等我!”
当西恩再次睁开眼睛时,他们抵达的并非那座传说中高耸入云,流光溢彩的星塔,而是一片位于星塔阴影下的庞大营地。
营地被高耸的、铭刻着防御法阵的金属墙壁包围,里面是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简陋石屋。
远处传来整齐划一、充满力量的呼喝声,以及兵器相交的铿锵之音。
“基石营地”,星塔的最底层,人类防御力量的“耗材”生产基地。
简而言之,就是冲往前线的炮灰。
在这个异类与人族的无休止的战争中,普通人永远只能成为炮灰,这是他们唯一的价值。
一个身材壮硕、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穿着黑色皮质训练服的男人站在他们面前,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这群新来的“预备役”。
“我叫瓦尔罗,是你们这群废物的训导官!”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别以为你们是什么天之骄子!
在这里,你们连垃圾都不如!
垃圾还能回收,而你们,唯一的用处就是在死前,多消耗几个该死的异类!”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乞丐还是贵族,在这里,你们只有一个名字——基石!
是垫在星塔脚下,最不起眼、随时可以被替换的石头!”
“你们的训练,会痛苦到让你们觉得死亡是一种仁慈!
但别担心,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在你们把最后一滴血为星塔流干之前,你们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现在,废物们!
背上你们的行囊,滚去第七营区三队!
十分钟内,我要在训练场看到你们站成一条首线!
迟到一秒钟,全体没有晚饭!”
根本没有适应的时间,地狱般的训练从踏入营地的第一秒就开始了。
西恩被分到的石屋挤了二十个人,只有硬板床和薄毯。
每天的伙食是硬得能崩掉牙的黑面包和几乎没有油星的菜汤。
训练内容包括背负沉重行囊的长途奔跑、枯燥重复到肌肉撕裂的基础格斗术、辨识最低等的异类、以及用木棍练习最基础的防护法阵勾勒。
西恩的右臂成了他最大的短板。
每当需要双手发力或进行精细动作时,那股绵软无力和隐隐的刺痛就会提醒他村庄里发生的一切。
这让他成了同期预备役中的笑柄和欺凌的对象。
“哈哈哈,你这家伙是搞怎样啊?
一个残废也敢来参加星塔的预备役?”
西恩正在认真学习法阵的篆刻时,一个不速之客悄然而至。
来人是一个穿着精致的少年,他一头张扬的红发,看起来风度翩翩,如果忽略他那扭曲的笑容和满嘴垃圾话的话…西恩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依旧默默的纂刻着法阵,也正是这种无视,让红发少年感觉受到了侮辱。
“你这家伙,别人说话的时候就好好听啊!”
红发少年暴怒着一脚踢在西恩身上,巨大的力量瞬间使西恩倒飞出去,所带来的巨大声响也是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咳咳…”西恩左手艰难的支撑着他爬了起来,抹掉嘴角的血迹,他沉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他从不还口,也无力还手。
所有的屈辱和身体的痛苦,都被他转化为更深沉更疯狂的训练动力。
他失去了所有,他只想见到艾莉亚。
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
“啧…”见众人的目光看过来,红发少年也是没有再对西恩发难,而是趾高气昂的走了。
西恩没有愤怒,他知道,在这里,愤怒和眼泪都是奢侈品。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变强,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为了艾莉亚,他需要变强,也必须变强。
他又开始纂刻那个被他反复纂刻上百遍的法阵,渐渐地众人看他的目光变了,从一开始的不屑变成了震惊,再从震惊转变成了些许佩服。
在基石,每个人都是被星塔遗弃的石子,所以他们自暴自弃,欺负别人来掩饰自己的恐惧。
可当他们看到西恩就算被他们欺负,右手残废却依旧这么努力,他们沉默了。
西恩没有去看周围人目光的变化。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左手握着的石笔上,一笔一划,在粗糙的石板上重复勾勒着那个最简单的基础防护法阵——坚盾。
他的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动经络深处那股阴寒的刺痛。
但他左手的手指却异常稳定,手腕悬空,力道均匀。
石笔划过石板的声音“沙沙”作响,在寂静下来的训练场角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次,两次,十次……一百次……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滴在石板上,晕开了刚画好的线条。
他毫不在意,用袖子抹一把脸,继续下一次勾勒。
他的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石笔和那个需要被完美复刻的法阵。
起初,他画的线条歪斜扭曲,连最基本的源素流通都无法维持。
但渐渐地,随着成千上万次的重复,那线条开始变得流畅、精准,每一处转折都暗合着能量的韵律。
他无法像其他人那样用双手引导、激活法阵,但他对符文本身“形”与“意”的理解,却在这一次次的枯燥重复中,达到了一个许多双手健全者都难以企及的纯粹高度。
瓦尔罗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旁边,抱着双臂,那双看惯生死、如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盯在西恩身上。
他静静地看着,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阴影下更显冷硬。
“你,”瓦尔罗的声音依旧粗犷,但其中的轻蔑似乎少了一丝,“叫什么名字?”
“西恩。”
西恩平静地回答。
“西恩,”瓦尔罗重复了一遍,指了指他的右臂,“这胳膊,以后就这样了?”
“是。”
西恩没有回避。
周围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但瓦尔罗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