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溢彩,宣称着又一次的“革命性突破”,“算力超越人脑”,“情感交互引擎”。
林振捏了捏鼻梁,把那过度饱和的蓝色从视界里勉强挤出去。
街上人流如织,不少年轻人己经握着那崭新的、泛着冷金属光泽的“灵犀”盒子,脸上是某种朝圣般的兴奋。
愚蠢。
他在心里嗤笑一声。
不过是又一轮精心策划的消费轮回,榨干钱包,制造电子垃圾,然后等待下一次。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这台“战斧3代”,三年前的旗舰,边角有处不明显的磕痕,运行最新的应用时偶尔会卡顿半秒。
但它还能用。
这就够了。
他的目的地不在那些光鲜亮丽的旗舰店,而在商业街背后,那条被高楼阴影常年覆盖的后巷。
巷口堆着满溢的垃圾桶,酸腐气混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与一街之隔的繁华相比,这里像是城市光洁皮肤下的一道溃烂伤口。
巷子深处,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面用红色喷漆歪歪扭扭写着“老陈回收”。
林振推门进去,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
店内是另一个世界。
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孤零零的节能灯吊在屋顶,投下青灰色的冷光。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塑料和尘埃混合的独特气味,略微刺鼻。
几乎每一个可利用的空间,都被各式各样的电子设备占据,从最新的折叠屏手机到十几年前厚重的笔记本电脑,从智能音箱到功能单一的MP3播放器,它们像矿石一样堆积着,形成一座座沉默的小山。
一些设备屏幕碎裂,像死去的昆虫复眼;一些外壳扭曲,露出内部色彩鲜艳的电路板;更多的,只是黑着屏,安静地等待最终的分解。
老陈,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沾满油污工装裤的干瘦老头,正伏在工作台上,手里拿着热风枪和精密螺丝刀,对付一块主板。
他的动作稳定而精准,与他的年龄和外貌毫不相符。
工作台上方,悬挂着数十条不同型号的数据线,像某种科技怪诞的藤蔓。
“来了?”
老陈头也没抬,声音沙哑。
“嗯。”
林振应了一声,熟门熟路地走到里间,把自己的背包放下。
他是这里的***学徒,工科大学的学生,来这里与其说是赚钱,不如说是满足某种对电子设备内部世界的窥探欲,顺便,从老陈这里学点学校里学不到的、真正“硬核”的东西。
他戴上防静电手环,拿起昨天未完成的工作——一台进水严重的平板电脑。
清理,检测,更换元件。
他的手指在精密的元件间穿梭,逻辑清晰,动作流畅。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找到一种绝对的宁静,一种与外部那个喧嚣浮躁的世界隔绝开来的掌控感。
“听说外面又在卖‘灵犀’?”
老陈忽然问,手里的热风枪发出均匀的嗡嗡声。
“铺天盖地。”
林振头也不抬,“又是一波换机潮。
过几天,我们这儿该更忙了。”
老陈哼了一声,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嘲讽。
“新的来,旧的去。
天理。”
店内并非只有他们。
角落里,一个穿着廉价西装、头发油腻的中年男人正局促不安地站着,手里紧紧攥着一台屏幕碎成蛛网状的旧手机。
他面前,堆着小山似的废弃手机,几个工人正默不作声地将它们分拣,扔进不同的塑料筐,金属和塑料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老板,这……真不能修了?”
中年男人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声音干涩。
老陈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瞥了那手机一眼。
“主板断了,修的成本够买台二手的。
回收吧,五十块。”
男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喃喃道:“里面……里面还有好多照片,孩子的,还有……算了。”
他颤抖着手,把手机递过去,接过那张皱巴巴的五十元钞票,紧紧攥住,仿佛那是他失去一切的微薄补偿。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破碎的屏幕,眼神复杂,有不舍,有无奈,最终化为一片麻木的空洞,转身匆匆离开了。
那台被宣判***的手机,被工人随手扔进一个标注着“彻底报废”的深色筐里,哐当一声,淹没在同类之中。
林振默默看着这一幕,心里没什么波澜。
他见过太多类似的场景。
在这里,电子设备剥离了它们作为身份象征、情感载体的外壳,回归到最本质的物质形态——一堆等待被拆解、分类、熔炼的零件和贵金属。
伤感是奢侈的。
他完成了手头的维修,将那台焕然一新的平板放到“己修复”区域。
目光扫过工作台,落在旁边一个筐子里。
那是老陈拆解到一半的几台旧手机,型号混杂,都是彻底无法修复或毫无价值的“尸体”,准备提取有用元件后,送去进行物理粉碎。
其中一台,外壳是早己过时的彩色塑料,磨损严重,按键上的字母都模糊了。
不知为何,林振多看了它一眼。
就在他目光停留的瞬间,那台早己失去任何电力供应、连电池都被取出的废旧手机,其完全漆黑的屏幕深处,似乎极其短暂地、微弱地,闪动了一下。
那感觉转瞬即逝,像黑暗中一粒微不足道的火星,甚至无法确定是否是头顶节能灯晃动造成的错觉。
林振皱了皱眉,下意识地伸手,想把它拿起来仔细看看。
“林振!”
老陈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带着一丝少有的急促,“过来搭把手,这批刚收的货里有几台服务器电源,死沉!”
林振的手停在半空,应了一声:“来了!”
他收回手,转身走向外间。
那台彩色塑料外壳的旧手机,静静躺在筐底,屏幕依旧是一片死寂的漆黑。
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微光,仿佛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