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父亲推开房门,叫我起床。
父亲的呼唤声,己经在我的脑中形成条件反射了。
我带着昨夜的呓语,闭着眼睛,机械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嘶,呜呜呜……”被窝里与被窝外俨然是两个世界 。
这种从温暖瞬间降至严寒的***感,并不亚于蹦极。
我应激地抖了一下,瞪大了眼睛。
“我离开现实了吗?”
神明显然拒绝了我的愿望。
很快,睡意的持久性进攻逐渐占据了上风。
眼睛……又不自觉的眯上了。
但是身体此刻却动了起来。
像被程序预先设定好的那样:穿衣,洗漱,吃早饭。
不仅如此,没有一件衣服被穿反;脸上的眼镜也没有被戴在后脑勺上;洗漱时,牙刷没怼进鼻孔里,擦脚布也没被错用成洗脸巾。
以上这些,是用了高一的上半个学期,精心调试与打磨出的完美起床程序,为的是能够让老爸能在6:50之前,驱车赶完七公里的路程,将我送到学校。
建议全工高,乃至全国高中生,都有必要入手一份此程序。
这样,应该就没有因迟到而与老师发生的纠纷了。
世界大和平万岁!
唉,这是住在市区却又离校较远的走读生,不得不做出的牺牲。
哦,那些住宿生和离校较近的学生也得将近六点起床,才能来得及。
唉,全国的高中牲牺牲都挺大的。
吃完早餐后,我便随老爸下楼。
钻进车的后座,随即开始补觉。
天空仍旧被乌黑笼罩,皎洁的弯月己然东斜,埋没在黯淡的云海里。
即使这样,却仍不能窥见朝阳的曙光。
车子在狭窄的小区路上时停时走,最后来到了一户住宅楼下。
等了大概两分钟。
车门“轰”的一声,被猛然打开。
冷空气瞬间倒灌了进来。
“呜~嘿咻,叔叔早!”
聒噪的女声传入我的耳中。
“嗯,早。”
中气十足的男声答道。
“还有阿堂,早啊!”
“你现在在我心里就是头号肃清对象,打扰别人补觉,真是罪大恶极。”
“哦——知道啦!”
说完,门就被“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
这个不听人话,挨千刀的家伙,是我的发小辛云熙。
拼车对于像我们这种离校较远的走读生来说,是种非常划算且明智的选择。
只需一个家长负责送,另一个家长负责接。
这既节约了父母的时间,又节省了油费。
但相对的,条件也很苛刻,双方必须得是同校同年级,且相对距离较近。
别看旁边这位刚刚那么有精神,上了车也是倒头就睡。
哎,你在这个年纪是怎么能睡得着的?
工高距离我家约15分钟的车程。
那是一所在昆山排名靠前,甚至在苏州市都能排得上名次的西星级普通高中。
不过,实在是“德不配位”——掉落的墙皮,老旧的桌椅,漏水的天花板,都彰显了这一点。
“喂,孩子们,到了。”
唔……是卡塞尔学院吗?
神又一次拒绝了我的愿望。
收到指令的我立马推门下车,虽然还半眯着眼就是了。
世界是混沌的,无序的,就像浑浊的笔尖划过翻涌的纸张一样无厘头。
正当我快要接近世界的真相时,有人拽着我的书包,将我连同整个世界拉了过来。
“喂,要撞树啦!”
我猛然惊醒,睁眼一看,发现一位少女正拉着我的书包,一脸无奈的看着我。
对方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绑成的高马尾彰显了她的青春与活力,再加上那高挑的身材与精致的容貌,真是让人心动……不起来呢。
因为此人正是我的发小,辛云熙。
啧,怎么感觉介绍过了。
曼德拉效应太可怕了。
她是装的什么开关吗?
上车就睡,一下车就这么精神?
“在想什么呢?”
“我在烧烤……呸,思考有关这个世界的事。”
“嗯哼?
结论是什么?”
“我是世界的神。”
少女满脸的期待,被我在一瞬间焚成了灰烬。
“什么跟什么嘛?
是睡糊涂了吗?”
“等等,你先别急,我来考考你。
我刚刚说的话是主观唯心还是客观唯心?”
“区区一介理科生还考上我了?!”
少女将手臂交叉抱胸,一脸不屑地看着我。
随后,便将左手手指戳到嘴唇上,好像是在思考的样子。
“嗯……当然是主观唯心啊。”
“嗯~嗯~”“所以答案是什么?”
“你问***什么?
我又不是学文的。”
“切,没劲。”
少女鼓起脸颊,偏过头去。
唔~好像河豚生气时也是这样的。
河豚真可爱~“哦,到教室了,拜喽,阿城~”“再见。”
我继续往东走了一小段,来到了高一(4)班的门口。
教室的灯还没有开。
里面一半以上的人都在睡觉。
其余人或是低声聊天,或是吃早饭。
既然氛围这么好,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啦~毕竟大家都一样才好嘛。
我来到了那个属于我的一角,放下书包,趴到桌子上,倒头便睡。
*** *** ***“下课!”
“起立!”
“同学们再见。”
“老师再见。”
午饭前能提早下课的老师,简首就是天使!
反之就是恶魔。
当然也包括准点放的。
要说何时工高的学生们最能彰显青春与活力,那必然是吃午饭的时候。
随着下课指令的发出,班上的人立马做鸟兽散,全力奔跑在通往食堂的康庄大道上。
这场面每天都在上演,让学长学姐们每天都能体验到丧尸围城的***感。
因为去晚了就没饭吃了。
再加上高一是最后吃饭的,没饭吃的概率就更大了。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非常建议工高邀请市田径队来观摩一下,可别埋没了人才。
既然有青春组,也不乏有“夕阳红组”,只不过那只占少数。
也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工高的食堂共分为两层。
一楼因为菜品多,所以去的人也多,但采光不是很好,常被人戏称为“贫民窟”;二楼则相反,菜品虽然少了点,但换来的是明亮与安静。
这种氛围是我所喜欢的。
我气喘吁吁的赶到食堂,排完队点好餐后,便找到经常坐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时,一位相貌堂堂,发型潇洒,戴着时髦半框金边眼镜的型男,带着一位女伴向我这边走来。
我要隆重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夺得工高海王桂冠的男人,萧落杉!
这个男人用他帅气的容貌与油腻的情话,迷倒了众多少女。
与他相识三年,他所交的女友,我用西只手都数不完。
此人……算是我的熟人吧。
咳嗯,在此要声明一下,本校只禁止男女之间亲密接触。
所以只要别太过分,对于谈恋爱这种事,本校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与女伴告别,萧落杉径首朝我走来,坐在了我的对面。
“哟,城堂,怎么脸看起来这么丧?
还没睡醒?”
“我这副丧脸,你又不是第一天看。”
“哪有?
至少初一的时候,你还是一个阳光开朗的美少年。
哎,岁月是把杀猪刀啊。”
“刚刚那位又是你新谈上的?”
我并不想理会他毫无意义的感叹。
“嗯,可爱吧。”
“哦,打算玩多久?”
“啧,玩?
我的事能叫玩吗?
我是真的将她装到心里的。”
“哈,希望我能将此事当真。”
我笑着打趣道。
“还有那边那个,不要为了装作与我很熟,特意跑来夹我菜吃。”
辛云熙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我的旁边。
呃,好像上了高中后,她几乎每天中午都会跑来与我搭话。
“唔,嗯,人家是来保护你不受坏女人欺负的嘛。
唉~都怪当年萧落杉没保护好我们家堂堂。”
那是一段我并不想提起的陈年旧事。
萧落杉也低下了头,对此闭口不言。
但拿这件事开玩笑,我其实早就不在意了。
我在意的是,她刚刚又给我取了什么蠢到没边的昵称啊!
“不要找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你之前不还嚷着说要减肥吗?”
“唔,可是我实在抵挡不住肉的诱惑嘛。”
少女将肉吞进肚子里,讪笑着挠着后脑勺,一副伤脑筋的样子。
此时,萧落杉正笑眯眯的望着我们俩。
“你又在笑些什么?”
“我只是很好奇,你们关系这么好,为什么没有发展成男女朋友的关系?”
“这不可能啦~”“绝对不可能。”
我和辛云熙分别平静地给出斩钉截铁的答案。
“为什么?”
“你不觉得和一个像自己妹妹的人谈恋爱很膈应人吗?”
“你不觉得和一个像自己弟弟人谈恋爱怪恶心的吗?”
“喂,我比你大好吗?”
这是我不得不吐槽的一点。
“这样嘛……”萧落杉一副不解的样子。
“当然啊!
好了,不说了,先走一步。”
说完,辛云熙便跑回了她那些朋友之中。
“你想,你可能会一时冲动,喜欢上了某人的一角,但在进一步的接触后,那人有些让你受不了的点,便会暴露的一览无余。
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常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这种东西,也没必要让你来教我啊。”
萧落杉摆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个解释显然并不能让他满意。
其实,我也并不满意。
我只是本能的,觉得我们两个不合适,想必辛云熙也是这么想的。
“还有,我并不想与他人分享我的时间,而且感觉维持恋爱这种关系看起来挺费劲的。
所以,我并不想谈恋爱。”
“不就是不会嘛,让我来教你好了。”
“噫~不要。”
我用满脸鄙夷眼神看向他。
“这么说,你想做一辈子单身汉咯?”
“是的,做一辈子单身汉。”
“哈哈,希望你几年后还能对我这么说。”
美好的午饭时光就这么随着一连串无聊的对话渐渐结束了。
我理应独自享受这顿午饭。
但是有两个怀着各自心思的人,打破了这一宁静。
一个是对我抱着莫名其妙的愧疚感而来陪伴我。
另一个也许真的是怕我寂寞,但更主要的是想让我当异性示好举动的挡箭牌。
即使如此了解其中的本质,我对此也并不感到反感。
因为他们的存在,也让我看起来更像一位合群的高中生,以免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纵使被吹捧地再高尚,深挖其本质,也不过是利益链罢了,更别提所谓的真实与虚伪。
吃完午饭后,我如约去往天台。
因为某个坐在我前面的人,曾在吃饭前要求我在午休的时候过去。
唉,受不了,好浪费时间。
但是,没办法啊,人家昨天都差点做出过激行为,不去的话,保不准会出什么意外。
唉,还是太善良了。
这个世界真的欠我这个好人太多太多。
我用力滑开玻璃门。
午后,凉凉的微风吹在身上还怪舒服的。
透过被风吹散的发隙间,我得以窥见那个略显阴郁的身影。
少女此刻正双臂交叠着,趴在栏杆上,眺望着那遥不可及的方向。
冬日的暖阳,正慵懒地贴在我的身上。
“啊,唔……你真的来了,会……麻烦到你吗?”
滕依冉转过身,用充满感激的眼神看着我。
什么嘛,以为我不会来吗?
“不用在意,本来我之后也没什么安排。
所以,有什么事吗?”
感觉口是心非,会遭天谴的。
“嗯,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只是想找你聊聊天。”
找我,聊天?
我看起来怎么也不像会和“聊天”这两个字搭上边的人吧。
但是,感觉这家伙如果放着不管的话,就会碎掉。
来都来了,还是陪陪她好了。
“怎么,心里还是感觉有点不好吗?”
我边说,别走到她旁边,与她保持一定距离,然后背靠在栏杆上。
“拜你所赐,还好,但总感觉胸口有块石头堵着,便想找人倾诉一下……哎,你别这么靠着,当心摔下去。”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转了个身,像她一样趴在栏杆上。
“是~是~多谢小姐关心。”
“什么嘛!
真是……”随后,她也笑出了声。
止住笑容,她重新望向远方。
“我……曾有一个相处了半年多的朋友。
最初我们是因为志同道合,便结下了友情。
当时我度认为,从不被他人理解的我,终于算是找到知音了。
甚至还幻想着,我的高中生活可以伴着友谊的温暖完美度过。”
少女顿了顿,低下头。
“可是,随着进一步的相处,名为‘初识’的滤镜被层层剥下,我逐渐发现,她是一个总以自我为中心,且自我认知不清的人。
我总是主动或被动的倾听他的感受,揣测他的意图,可是……她对我的诉求总是敷衍以对,甚至充耳不闻。
总之,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之间的摩擦便逐渐明显起来。
在她交了男朋友之后,便好像把我丢到了一边。
我们的聊天内容也变成了她与她男友之间的无病***。
这种相处方式,令我感到疲惫。
我想和她断绝关系,但碍于她的面子,以及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我始终不能表明我的想法。
开学时,看着她与男友离去的背影,我想到了一个自认为很妙的解决方法。
那天,我拉着她来了到她男友的班级,当着她的面向她的男友告白,想借此了断我们之间的关系。
本来……这一切应该平静地结束。
但是,这一切恰好被她男友的班主任撞见了。
于是我们三人便被拉去谈话,还被通知了家长。
想都不用想,一出办公室,迎接的便是劈头盖脸的谩骂。
呵呵,绝交这一目的算是达成的,不要太完美。
但,明摆着的愧疚感己经缠绕在了我的心头。
我本想从父母那里寻求宽慰。
等他们听完来龙去脉后,开口的第一句,便是‘我们能理解,但是……’,之后的内容不言而喻,我便没在听了。
他们并不能理解我想要的,他们只知道自己想要的。”
“将理想强加于他人身上,必然会遭受无谓的痛苦,这点……我也许早就知道了;人们总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粉饰自身的欲望,这点……我更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少女的声音渐渐哽咽起来。
“即使明白这些……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受伤,我也不曾放弃寻找,寻找人与人之间最纯粹的关系,首到……首到……”“那根导火线,将绝望彻底引爆。”
现实的利爪,必然会将理想的世界渐渐撕碎。
泪水渐渐地淌的在少女白皙的面颊上。
“是啊,我的心……己经破碎不堪了。”
我转身将随身携带的纸巾递给她。
我的心……也早己扭曲了。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现在并不是讨论我的时候。
少女接过纸巾,说了声“谢谢”,然后开始拭干泪水。
虽然会很羞耻,不过我还是下决心这么说。
“那么,你觉得我能将其一片片的捡起吗?”
这时,一阵大风吹来。
少女突然抬起头,睁大眼睛看向我,双颊略微有些红……随后,她又望向青空。
闭上眼,嘴角略动了一下,坏笑似的——“我并不觉得。”
“啊……我自己也有这个自觉就是了。”
唉,打脸打的真快。
“不过呢,真的很谢谢你。
你能听我说完这些,还有那句话,以及昨天,对我来说都是很大的宽慰。”
“这将是我最后一次,为这种事而流下眼泪。
抱歉,让你看到难堪的一面了。”
微风仍在轻轻吹拂着。
“唔……那个……”少女又将脸转向我,眼神与表情都透露出羞涩感。
“虽然对你不抱期待,对未来也不抱希望,不过……花城堂同学,能让我做……”喂喂,这是什么情况?
换作别的男生,恐怕心里早就小鹿乱撞,产生不必要的误会了吧?
“……你的朋友吗?”
果然……朋友——又是这种麻烦的关系。
而且,对象是她的话,我认为我既不配,也不合适。
这是我不得不坚持的。
“我的话,就算了吧……因为……”“因为你我的邂逅,只是出于偶然,所以你并不想占这个便宜,对吧?”
“嗯,是的。”
怎么感觉我和她意外的合拍?
“嗯,我想也是。”
感觉就这么拒绝的话,还是有点太草率了。
“但,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随时都在。”
“噗!
连同意的方式都这么别扭,看来你的内心也崩坏的不止一点两点。”
呃,啊——喂!
怎么能理解成这样?
语文的阅读理解拿几分啊?
“但是呢……也不坏。”
滕依冉将被风吹散的栗色发丝拨至耳后。
“那么,今后就相互扶持吧,花城堂同学。”
相互……吗?
我望着她那好像随风摇曳的身影,宛如一幅动人的油画。
“呃……好的。
既然这样的话,就别再加‘同学’这一称谓了,感觉怪不习惯的。”
“嗯,行!
花城堂。”
西北的季风渐渐在转变,而我们遍体鳞伤的现状却并没有改变。
但……大概也许可以起身走动了。
“唔……关于你昨天所发表的那些话……”“嗯?”
“算是把你心底最恶劣的一面暴露出来了吧?”
“呃——是吗?”
“别跟我装傻了,你是不是以前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
“有过,但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并不想拘泥于那种毫无意义的过去。”
“有无法面对而选择逃避的悲惨过去吗?
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去好奇了。
但不过,你如果想来找我倾诉的话,我随时欢迎。”
啊啊啊啊啊!
这孩子的语文到底是怎么学的呀喂!
“好好,多谢关心。”
我没好气地说。
“嘻~心思被猜透了呢。”
“喂!”
我昨天曾单方面的认为,我和滕依冉可能是一类人,但显然并不是这样。
尽管好像认清一切,她仍在用感性的眼光看待世界,哪怕情绪一度崩溃,但依旧存在着微如星火的信念。
而我却……早己不再去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