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发生事故时。我慌乱想在一片黑暗中拥抱住裴述。他有幽闭恐惧症。
在这种失重漆黑密闭的空间里,身体心理都会应激。手臂却扑了个空。
我听见衣服摩擦的声音,裴述拥抱住旁边的人,轻声安慰:“别怕,
别怕……有我在……”1公司电梯发出遇到障碍的警报声,急速下坠。电梯内有五六个人,
大家都被这种事故惊吓到。失重感让心跳剧烈跳动,彷佛缺氧一般。我却顾不上这些。
事故前,裴述就在我身边。我伸手,忘记了裴述之前在公司假装不熟的约定,想要给他安慰。
我见过裴述幽闭恐惧症发作的模样。苍白着脸,浑身冷汗,手脚无力,喉咙痉挛。
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现在一定很害怕。伸出去的手却扑了一个空。裴述呢?我掏出手机,
打开手电筒,寻找他的踪影。电梯角落,传来似有若无的呜咽声。安宛窝在角落里,抱着头,
浑身发抖,害怕极了。裴述脸上都是冷汗,四肢不听使唤,依旧顽强地蹲下身。
他抱住抖成一团的安宛,彷佛两只受伤的小动物,抱着舔舐伤口。
“别怕……安宛别害怕……”裴述的声音颤抖,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将头埋进安宛的发间,不断抚摸安宛的脊背。“有我在呢……”大家安心在电梯内等着救援,
目光时不时往角落看。很自觉地一言不发。同事的目光偶尔与我的对上,瞥着角落,
带着心照不宣的揶揄。我僵着脸,目光逃避,心尖莫名被刺了一下,绵延疼痛不绝。
电梯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在几乎窒息的环境下,连脑子都浆糊似的转不动了。
终于救援队赶到,被困电梯不到半小时,我却觉得有半世纪那么长。
“真没想到一大早的会遇见这种事,够倒霉的。”同事心有余悸,
看我的目光还盯着裴述那边,笑了笑,放低了音量。“不过也不算亏,吃到了老板的瓜。
”“看老板那紧张样,这还是我们成熟稳重游刃有余的裴总吗?”“爱情这杯酒,
谁喝都得醉啊。”裴述身形挺拔,面容英俊,眉眼深邃。脱离了事故电梯逼仄黑暗的环境,
很快恢复了以往的雷厉风行。要求重检公司所有电梯,并给被困电梯的员工补偿。
一切都有条不紊运作起来。最后,他看了眼因为脱力站都站不稳的安宛。在周围人的注视下,
打横抱起安宛大步走去。全程,裴述一眼都没往我这看。2裴述很晚才到家。我窝在沙发上,
电视里放着综艺节目。主持人和嘉宾嘻嘻哈哈的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他脱下西装,
伸手抱过来,将头耷拉在我肩上。“小楚,今天好累。”和白天在公司里的形象截然不同。
平时他这样撒娇,我面上不显,可心里总是受用的。谁能拒绝裴述冰山外表下的反差呢。
可白天电梯里的事,却让我淡淡地腻味了。我心里苦笑,可这么多年,
安慰裴述已经成了我的本能。即使有点膈应,还是摸了摸他脑袋。然后将衬衫袖子挽上去,
手臂上,果然一片红疹,没有药膏的气味。裴述的应激反应很严重,
经常伴随着这种皮肤上的过敏。家里常备这种过敏药,我取了药,边细心用棉签涂抹,
边不经意道:“怎么白天不知道处理一下,一整天了不难受么?
”白天我有看到裴家的私人医生来到公司。疹子早该被处理,
私人医生很了解裴述的身体情况,药膏过敏药什么的不会忘记。“还好,不是很难受。
”裴述笑了笑,看着我将药物一一放好。“而且,我只想让你帮我处理。
”“医生可还在延毕呢,谁敢。”裴述表情轻松,笑着诋毁被延迟博士毕业的私人医生。
我淡淡笑了。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喊医生,那是为谁呢,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对了,小楚,
下次在公司里,如果再出现类似的事故,你不要管我了。”“今天多亏我反应快,
不然我俩的关系就暴露了。”裴述突然道。原来今天拥抱落空也不是意外吗?
是裴述故意避开了。我不解。起初只是为了不必要的麻烦,
我们在公司从来没有表现出有特殊的关系。可现在情况已经稳定,
即使公开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为什么?”我只是很疑惑。“当初不是你说的吗?
现在怎么来问我?”裴述看起来比我还疑惑。我想起了什么,这好像确实是我最先提出的。
“那以后不要遵循这个约定了,其实公开也没什么的。”我的业务能力得到了各部门的肯定,
这些年的成绩有目共睹。外界的看法再不能对我造成任何影响。如果公开了,
起码我更有立场在遇到突发事件时站在裴述身边帮忙。而不是像个局外人。裴述挠了挠头发,
“为什么忽然要公开?”他的表情带着一丝不被人察觉的焦躁。
“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和你保持距离了,就这样也挺好的。”“是不是因为安宛?
因为今天我抱了她一下?”裴述找到了我的小心思,嗤笑。“我和她真的没什么,
我是公司老总,今天这事故我也算有责任,随手帮助一下很正常。”“小楚,
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这么小心眼。”他笑着,带着一点无可奈何,捏了捏我的鼻子。
“就因为这点小事公开,寒碜不寒碜?”3裴述说我有小心眼。这确实没冤枉我。
我想到刚进公司那会,还不太懂职场上的一些弯弯绕绕。
每天穿着简单的白T牛仔裤在一群衣着光鲜的都市丽人里穿梭。
即使再坦然,先敬罗衫后敬人的社会规则不会因为我改变。第一次项目遇到一个难缠的甲方。
自己不修边幅,却对来对接的项目组成员的穿搭吹毛求疵。我穿着最为简单,
自然遭受了最多的攻击。那时裴述也才刚接手公司,看着被枉加指责的我没说什么。
只是眼底有着不易察觉的难堪,甚至嫌弃。可能裴述自己都没察觉到这种情绪,
只是我向来敏感。很能捕捉到这种堪称折辱的情绪。也是那一次后,我决定了不公开。
其实几年过去,我几乎已经要忘记这件事了。
这些年和裴述的相处早已让我忘了当年被刺痛的小小自尊心。看着不当回事的裴述。
我第一次再心里反问自己。是不是温水煮青蛙太久,我已经失去了自我?
和安宛的话题就这样被裴述含糊带过了。工作照常继续。接近年底,各种应酬很多。
裴述很忙,我也很忙。一天晚上,公司小群里消息疯狂刷屏。我翻开手机,看刷屏的内容。
出乎意料话题中心居然是一张颇为露骨的艳照。照片里,裴述目光迷离,衬衫解开了大半。
伏趴在他身上的女人看不清脸,只能看到栗色微卷的长发。照片p的不太高明,
一眼假的程度。却不妨碍群里的同事八卦。
“我靠哪个黑客这么黑心把照片发到全公司员工邮箱?”“造谣鼠全家啊鼠全家,
话说黑客挺会p的,还挺有性张力?”“好恶心阿,虽然我早就磕了,但是这不是小说里啊!
女方该有多社死?”……照片在公司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毕竟人手一张。甚至传到了外界,
有合作方暧昧笑他艳福不浅。裴述很生气。“这竞争手段也太恶心了!
抢不过标就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找到了罪魁祸首,将黑客送到了监狱。安宛在公司很尴尬。
她性格软糯,遇到事情越解释眼泪越往下掉。茶水间,一个男同事嘴巴不干不净,
嘲讽她倒贴裴述。她不知道怎么反驳。公司同行的女同事怒瞪骂回去,
却也被嘲讽舔一个没名分的所谓老板娘。裴述阴沉着脸在背后出现,
浑身都是带着怒火的冰碴子。裴述在公司很少有这么情绪化的一面。这还是第一次,
那个之前骂得很欢畅的男同事一下哑口无言。“你被开除了。”裴述冷冷开口。
“还有你说的那些话,监控里有完整录像。”“我会以诽谤罪告你,等我的律师函吧。
”男同事瘫软在地。裴述一眼也没看他。他皱着眉,看向鹌鹑一样掉着眼泪的安宛。
“你来我办公室。”裴总冲冠一怒为为红颜的事迹引发了各种讨论。大家得出一个共识,
得罪谁都别得罪安宛。从前裴总听到有人背后骂自己时,可是理智得很。
知道是因为分配不均造成的,按贡献重新分配了项目成果。
那个骂他的员工到现在还好好呆着呢。我站在裴述办公室门口不远处。很想直接进去,
看里面是怎样的一种场景。可我以什么身份呢?送文件?和裴述并没有直接的项目交接,
顶多只能交给秘书处。我没有任何立场进去。安宛脸颊泛红,从办公室出来。
她的脚步带点小雀跃。脸上没了之前的苦闷,关上门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门内裴述的身影。
4裴述很凶。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了心神一样。苦闷在眉眼间留下阴影。
晚上我们是从不关灯的,他会害怕。因此我能很清晰地看清他。很陌生。
不喜欢这种发泄意味的冲动。我推开了他。“弄疼你了?”他停下动作。“没。太累了。
”“我又惹你了?”他烦躁地揪着头发,好像我做了什么罪不容诛的大事一样。
真会倒打一耙。怒气来得莫名其妙,却有不可阻挡的势头。我冷眼旁观自己的身影,
狠狠给了裴述一巴掌。裴述白皙的面庞浮现一个五指印。他睫毛颤着,不可置信。“楚夕,
你发什么疯?更年期到了吗?”我不语。又扇了一巴掌。麻木地连扇了几下。手掌震得发麻。
做这些的时候,我一点感知都没有。世界解离着,被玻璃罩子隔绝住一样。
裴述的表情从不解到愤怒,一直在吼着什么,我听不清。最后他伸手制住我,
拾起地上的衣服,一甩房门走了。手腕上,被箍住的地方青了。有一块地方被指甲蹭破了。
我看着血迹凝结,浑身一个激灵。意识突然回来了。“裴述!”我喊着。理所当然地,
没有任何回应。手忙脚乱穿好衣服,匆忙出了门。心里乱哄哄的。开着车,
目光焦急往每一个裴述可能去的地方逡巡。每一个地方都没有。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裴述会不会遇到什么事情?车库里他的车也没开走。理智告诉我不会有什么事,
情感上却放不下。手很抖,我怕会出什么事,停下车冷静一下。前方暖黄灯光照耀下的小道。
裴述和安宛在树下站着。安宛担忧地看着裴述,一只手里还拎着24小时便利药店的袋子。
另一只手摩挲着裴述的脸庞。裴述散漫地吊着一根烟,并没有点燃,眼睛微微眯着。
我很熟悉他这种表情。裴述某些时候,很有动物性的一面。感到舒服时,
会像大猫一样眯起眼睛。如果我是某些烂俗小说里的恶毒女二。这时候肯定会油门踩到底,
直撞过去。可我不是。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开着车慢慢悠悠回了家。到门口时,
发现钥匙太过匆忙没有带。连密码也突然忘记了,明明以前记得很牢的。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想大半夜跑去找物业,我在车里凑合了一夜。暖气开着,
也不怎么冷。5再醒来时,居然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喉咙又干又哑,砂砾擦过一样的疼。
裴述有些疲惫的脸映入视线,脸上指印已经消了大半。见我醒来,他讥诮。
“打了我然后想闷死自己,楚夕,有你这么样的吗?”“我没这么傻。
”睡前我把窗户开了一条小缝。我是成年人了,不至于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进医院也不是因为这个,应该是生病了。我能感觉到额头的热度。“谁知道你?
”裴述没有好气。还想再说些什么时,病房门被推开。安宛进来,看见我醒来了,笑了一下。
“楚经理独居一定要注意安全。”“没想到楚经理和裴总居然住在同一栋楼。
”“以前好像没怎么听过呢。”我斟酌着这几句话里的意味。看向裴述。他有点不自在的,
装出一副确实好巧的模样。这样拙劣的演技,居然还有人相信。
不知道说安宛是傻还是缺心眼。“我带了白粥,楚经理吃一点吧。年底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退一万步说,”她俏皮地笑。“身体垮了怎么帮我们裴总赚钱呢。
”“你说是不是啊裴总?”我笑了笑。这两句话让我笃定,
起码现在安宛是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的。我不愿意将罪责都归结到安宛身上。
不是安宛也会是别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说到底,在这段关系中。
一直占主导地位的是裴述。人生若只如初见。我和裴述过了七年之痒,却在第八年,
落入了如此不体面的境地。6之前的照片事件还有后续。裴述否认了艳照,
但并没有否认他和安宛的关系。大家默认安宛是裴述的女朋友。
两人在公司的互动也越来越多,俨然热恋期的小情侣。我不再想着一个公开。在我心里,
和裴述的关系结束了。只是我俩到底在一起那么多年,双方都需要一个相对体面的退出。
歇斯底里的分手,不适用于我俩。心照不宣。彼此都体面。我很长时间没有回去,
裴述应该也没有。毕竟他和安宛一直进进出出,应该也腾不出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