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经功成之日,如来抚掌轻笑:“金蝉子,你可知八十一难皆是演戏?”我摘下毗卢帽,
九环锡杖轰然倒地:“佛祖,你猜猜为什么十个取经人,只有我走到了西天?
”“因为前面九个,都是被我吃掉的啊。”灵山诸佛化作金身罗汉将我包围。
我现出白骨真身轻笑:“你们佛经渡不了我,拳头也渡不了么?”---灵山,大雷音寺。
万丈金光刺破云海,将每一片琉璃瓦、每一根金丝楠都镀上了灼灼辉光。梵唱如海潮,
层层叠叠,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宝相庄严的殿堂,
也淹没了殿内那黑压压一片、低眉顺目的菩萨、罗汉、金刚、比丘。
空气里弥漫着檀香与优昙花的奇异芬芳,吸一口,便让人觉得神魂都要离体,
飞升入那极乐之境。三藏,或者说,金蝉子,就站在大殿中央。他身上那件锦襕袈裟,
霞光流动,是这一片金色世界里最鲜艳的一抹异色。头顶的毗卢帽有些沉重,
压得他脖颈微微发酸。手中的九环锡杖冰冷却又奇异地带着一丝温热,九个金环寂然不动,
仿佛也在这无边的庄严肃穆中噤了声。如来佛祖端坐于九品莲台之上,面容饱满,慈悲无限,
那双仿佛能洞彻三界十一切众生心念的眼睛,正温和地注视着他。那目光,像是温暖的泉水,
要将人从里到外都洗涤一遍。“金蝉子,”佛祖的声音宏大而平和,不疾不徐,
回荡在每一个角落,“汝前世为我二徒,因轻慢佛法,贬谪真灵,转生东土。今喜皈依,
秉我迦持,又乘吾教,取去真经,乃有大功果,加升大职正果,汝为旃檀功德佛。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与恩赐。殿内诸佛、菩萨齐声赞诵,音浪滚滚。
然而,就在这片足以让任何生灵沉醉、感激涕零的极乐胜景中,三藏却微微垂下了眼睑。
他抬起那只一直握着锡杖、指节有些发白的手,动作缓慢而稳定,
摘下了头上那顶象征着圣僧身份的毗卢帽。乌黑的发髻暴露在金光下,几缕碎发垂落额前,
让他平添了几分凡尘的倦意。然后,他松开了另一只手。“当啷——哐!
”九环锡杖砸在光洁如镜的金刚石地面上,发出一连串刺耳至极的碎裂声响。
金环剧烈地碰撞、震颤,那声音尖锐地撕开了恢弘的梵唱,
让整个大雷音寺的声浪都为之一滞。无数道目光,惊愕、不解、甚至是隐含怒意,
瞬间钉在了他的身上。他却恍若未闻,只是抬起头,迎上了莲台上那双依旧慈悲,
却已然深不见底的眼眸。“佛祖,”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冷风,吹散了周遭的檀香,
“你猜猜,为什么十个取经人,只有我走到了西天?”这话问得轻飘飘,
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殿内落针可闻。连缭绕的香雾都仿佛凝固了。
如来脸上的慈悲笑意未变,只是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里,
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他并未回答,依旧保持着那抚掌轻笑的姿态,
仿佛早已料到,又或者,世间万物皆在他掌控之中,不值一提。三藏,不,
此刻或许应该叫他金蝉子,也笑了。那笑容与他往日温吞懦弱的模样截然不同,
带着一丝戏谑,一丝残忍,还有一丝积压了太久终于得以释放的快意。他轻轻吐出一句话,
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因为前面九个,都是被我吃掉的啊。”“……”死寂。
比之前的梵唱更庞大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大雷音寺。菩萨们宝相庄严的脸上出现了裂痕,
罗汉们金刚怒目的表情僵住,比丘们更是瞠目结舌,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法器。“孽障!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炸响,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护教金刚怒目圆睁,周身佛光爆射,
威压如同山岳般向中央那道孤影碾压过去。仿佛是一个信号。
“嗡——嘛——呢——呗——咪——吽——”六字大明咒凭空响起,不再是温和的诵念,
而是化作了实质的金色音波,层层叠叠,如同巨大的枷锁,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
端坐两侧的诸佛、菩萨、罗汉,身上同时绽放出无量金光。一尊,两尊,三尊……百尊,
千尊!呼吸之间,整个大雷音寺化作了金身的海洋。
一尊尊或慈悲、或威严、或忿怒的金身法相显化,高大巍峨,充塞天地,
将中央那渺小的白色身影衬托得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
浩瀚磅礴的佛力交织成天罗地网,空气凝固如铁,空间都在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
在这足以让神魔都魂飞魄散的威压中心,金蝉子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没有恐惧,
没有愤怒,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厌倦。“果然啊……”他低声自语,
声音却奇异地传入了每一个存在的耳中,“讲道理讲不通,便要动用拳头了么?”他抬起手,
开始解身上那件象征着无上荣光、受唐王钦赐、得菩萨加持的锦襕袈裟。动作依旧不紧不慢,
指尖划过那些繁复华丽的纹路,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意味,仿佛在告别一件陪伴已久的物事。
袈裟滑落,露出其下洁白的僧袍。然后,是僧袍。一件,又一件。衣物无声地堆叠在脚边,
与他丢弃的毗卢帽、九环锡杖放在一处。最终,站立在万千金身罗汉包围中心的,
不再是什么得道高僧,也不是什么佛子转世。那是一具白骨。一具莹润洁白,
仿佛由最上等的羊脂美玉雕琢而成的白骨。骨骼匀称,泛着淡淡的、冰冷的毫光,
关节处圆润,每一根骨头都透着一种诡异而精致的美感。唯有那头骨的眼窝深处,
跳动着两簇幽冷、苍白的火焰,静静地“注视”着莲台上的佛祖,以及这满殿的“慈悲”。
白骨张开下颌骨,没有舌头,没有声带,却有一股混合着讥讽与无尽冰寒的意念,
清晰地回荡在灵山之巅:“你们佛经渡不了我,”那白骨的真身,
在这无量金光、万千法相的映衬下,非但不显得狰狞,
反而有一种超脱皮囊、直指本质的诡异魅力。它微微偏了偏头,那姿态,
竟依稀还有着金蝉子往日的那份温和。意念的尾音轻轻上扬,
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拳头也渡不了么?”第一幕 残躯意识,
是从一片粘稠的黑暗与撕裂般的剧痛中,一点点挣扎着浮上来的。像是有无数把钝刀,
在骨头的缝隙里来回刮擦,又像是被投入了永无止境的冰窖,连思维都要被冻僵。
他“睁开”眼,如果那空洞的眼窝能算是眼睛的话——映入“视野”的,是破碎的布料,
沾满了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血污,以及断裂的绳索。身下,是冰冷粗糙的岩石。
这里是一处狭窄的山崖缝隙,上方透下些许微弱的天光,勉强照亮了这方绝境。
狂风在外面呼啸,卷着沙石,发出鬼哭般的声音。他是第十个。从长安出发,
前往西天拜佛求经的第十个取经人。前面九个……他“看”了看散落在身旁,
那些属于不同主人的、早已腐朽的骨骼碎片,
以及几片尚未完全烂尽的、绣着精美纹路的丝绸碎片。那是前几位“高僧”留下的最后痕迹。
饥饿,像一头疯狂的野兽,
在他的胸腔里如果那空荡荡的肋骨笼子也能算是胸腔的话啃噬。不是胃部的痉挛,
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对“生机”与“填补”的本能渴望。
这渴望比肉体上的痛苦更加难熬,几乎要摧毁他仅存的理智。他记得自己是怎么掉下来的。
是那个带路的猎户,脸上带着谄媚而贪婪的笑,在他俯身查看地图时,从背后猛地一推。
坠落时,
约的、带着地方口音的咒骂:“……肥羊……袈裟……值钱……”求生的本能让他胡乱抓挠,
也许是运气,也许是这身破旧僧袍被突出的岩石挂住,缓冲了下坠之势,
才没有立刻摔得粉身碎骨,落得和前面九位一样的下场。但代价是,
左腿的腿骨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裂开了一道深可见骨髓的缝隙。
右臂的臂骨也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他尝试移动,一股钻心的痛楚并非来自神经,
而是源于维系这具白骨存在的某种核心瞬间席卷了他,
眼窝中的苍白火焰剧烈地跳动了几下,几乎熄灭。完了。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
他会死在这里。不,他早就“死”了。他会彻底消散在这里,成为这堆枯骨中的新成员,
第十个失败的取经人。或许很多年后,有人发现这处崖缝,会对着这十具骸骨唏嘘感叹,
猜测他们为何葬身于此。不甘心。一种强烈到极致的不甘心,
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他空洞的躯壳。凭什么?凭什么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动动嘴皮子,
就要凡人跋涉万水千山,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凭什么那些妖魔可以肆意吞吃血食,逍遥快活?
凭什么那些心怀鬼胎的凡人,可以为了几两银子就轻易断送他人的性命与理想?
而他们这些怀抱着渺茫希望上路的取经人,就只能像蝼蚁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荒郊野岭?
他艰难地抬起相对完好的右臂,白骨指尖触碰到身旁一具相对“新鲜”的骸骨。
那是一位比他稍早出发的僧人,
骸骨上还残留着些许微弱的、几乎感知不到的能量波动——那是高僧常年诵经念佛,
沾染上的一丝佛性。饥饿驱使着他,一种本能超越了他的意志。他下意识地,
将指尖按在了那具骸骨头骨的眉心位置。一丝微凉的气流,顺着他的指骨,
缓缓流入他的体内。那感觉……无法形容。就像是干涸了千万年的河床,
终于迎来了一滴甘霖。虽然微不足道,
却瞬间缓解了那几乎要将他彻底撕裂的饥饿感与灵魂深处的虚弱。碎裂的左腿骨和右臂骨处,
传来细微的麻痒,裂纹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弥合迹象。他猛地“惊醒”,
像是被烫到一般缩回了手。我……做了什么?我……在吞噬同类的……残骸?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让他眼窝中的火焰明灭不定。这是邪魔外道的行为!
是亵渎!是……然而,体内那一丝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充实感”,像是最恶毒的诱惑,
不断地撩拨着他濒临崩溃的理智。活下去的欲望,最终压倒了一切。他沉默着,
空洞的眼窝“凝视”着那具被他汲取了一丝能量的骸骨。许久,他伸出双手,不是再去汲取,
而是开始……挖掘。用他断裂的、布满裂纹的骨臂,艰难地在坚硬的岩石和泥土间挖掘。
他要将这位先行者掩埋。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后的,也是微不足道的祭奠。处理完这一具,
他的“目光”投向了更远处,那些早已风化、甚至彼此混杂难以分辨的骸骨。那些,
是更早的取经人。求生的本能,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黑暗的决绝,
在他空荡荡的胸腔里凝聚。他爬了过去。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
白骨手掌覆盖上那些早已失去一切光泽的骨头。一丝丝、一缕缕,
远比刚才更加稀薄、更加驳杂,却依旧带着某种独特“印记”的能量,如同涓涓细流,
汇入他的体内。这些能量属性各异,有的温和,有的刚猛,有的带着书香气息,
有的则蕴含着苦行僧的坚韧意志……它们属于不同的取经人,拥有不同的信念与经历。
但此刻,它们都成了滋养这具白骨存在的养料。腿骨的裂缝在加速愈合,
臂骨的裂纹渐渐消失。他甚至感觉到,自己这具白骨之躯,似乎变得更加莹润、坚固。
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开始在这具本该消亡的躯壳内滋生、蔓延。
当最后一具先驱者的骸骨在他手下化为飞灰连那些能量也彻底被汲取殆尽时,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左腿完好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加有力。右臂活动自如,骨节摩擦,
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他低头,“看”着自己这双莹白的手骨,
感受着体内那充盈的、混杂着九种不同特质,
却又被他以一种诡异方式强行融合在一起的力量。饥饿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冰冷的、掌控自身命运的清醒。他走到崖缝边缘,抬头望向那一线天空。外面,
依旧是狂风呼啸,但在他“听”来,那风声不再可怕,反而像是为他奏响的序曲。
他需要一身新的行头。几天后,一个穿着略显宽大但干净僧袍的年轻僧人,
从这片荒山野岭中走出。他面容俊秀,眼神温润,皮肤白皙得有些不正常,
却更添了几分宝相庄严。他手中托着一只化缘用的钵盂,步伐稳定,向着有人烟的方向行去。
路上,他遇到了几个山贼,拿着明晃晃的钢刀,狞笑着拦路。僧人停下脚步,看着他们,
眼神里没有恐惧,甚至带着一丝……怜悯?“阿弥陀佛。”他轻声诵念。下一刻,
惨叫声戛然而止。片刻后,僧人继续上路,僧袍纤尘不染,钵盂里多了几个干硬的窝头。
而在他身后的树林里,只留下几具瞬间被抽干了一切生机、如同风干了数年的枯骨。他低头,
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白皙,修长,与常人无异。“原来,‘度化’众生,也可以是这种方式。
”他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他认准了方向,向西而去。
第二幕 画皮越往西,妖气越重。寻常的豺狼虎豹,乃至刚刚开启灵智、懵懂害人的小妖,
对他而言,已构不成威胁。他甚至不需要显化白骨真身,
只需动用体内那融合了九位取经人遗泽的驳杂力量,便能轻易将其“度化”,
顺便汲取它们那微薄的妖力,稳固自身。但他知道,真正的考验,在前面。火焰山,
只是名头响亮,被牛魔王与铁扇公主经营得如同铁桶,反倒规矩森严,等闲妖魔不敢放肆。
真正棘手的,是那些背景模糊、盘踞一方已久的大妖。比如,黄风岭上那位。还未入岭,
便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臊的妖风,刮在脸上,带着蚀骨的阴寒。岭上怪石嶙峋,
草木枯败,不见飞鸟,不闻虫鸣,死寂得可怕。按照他之前“打听”到的消息,
此地妖魔神通广大,尤其擅使一股恶风,能吹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更兼有移山填海之能。
已有不少过往商旅、甚至有些道行的修士,葬身于此。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僧袍,
那是他用妖术鞣制、幻化而成的,宝光隐隐,比之前那件破烂货色卖相好了太多。
他手持一根随手折来的树枝,以法力灌注,使其看起来犹如一根不凡的禅杖。然后,他迈步,
踏入了黄风岭的地界。没走多远,一股黑风便凭空卷起,飞沙走石,遮天蔽日。
风中传来桀桀怪笑:“又是个不知死活的和尚!细皮嫩肉,正好给本王打打牙祭!
”黑风散去,一个金盔金甲,毛脸雷公嘴的妖王,手持一柄三股钢叉,拦在路前。
它周身妖气磅礴,远非之前遇到的那些杂鱼可比。最奇异的是它的眼睛,竟是金黄色的竖瞳,
开合之间,精光四射。“阿弥陀佛。”三藏或许此刻更应称之为白骨行者双手合十,
面色平静,“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欲往西天拜佛求经,路过宝地,还请大王行个方便。
”“行个方便?”黄风怪哈哈大笑,钢叉指向三藏,“本王这黄风岭,
就是专门给你们这些秃驴行方便的!送你们早登极乐,岂不是天大的方便?看叉!
”话音未落,钢叉已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刺三藏面门!速度快得惊人!三藏脚下未动,
只是微微侧身,那看似雷霆万钧的一叉,便擦着他的僧袍刺空。他甚至还有闲暇伸手,
在那钢叉的长柄上轻轻一拂。一股阴柔却极具穿透力的劲道顺着钢叉传递过去。
黄风怪只觉手臂一麻,钢叉险些脱手,心中顿时一惊:“这和尚,好古怪的力气!
”它怒吼一声,不再试探,张口便是一吹!“呼——!”霎时间,天地变色!
不再是普通的黑风,而是一股蕴含着恐怖法则力量的赑风!此风非是起于青萍之末,
而是自幽冥而生,专销人筋骨,蚀人血肉,毁人元神!狂风呈暗黄之色,所过之处,
岩石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空间都泛起了涟漪!这是黄风怪压箱底的神通,
曾凭此风让天庭派来的兵将都吃了大亏!赑风瞬间将三藏吞没。黄风怪咧嘴,
露出森白尖利的牙齿,已然预见到那和尚在风中血肉消融、魂飞魄散的惨状。然而,
风沙渐息。那道白色的身影,依旧静静地立在原地。僧袍在残余的气流中微微飘动,
纤尘不染。他甚至抬手,掸了掸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怎么可能?!
”黄风怪的金色竖瞳骤然收缩,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它的赑风,
便是金仙之体也不敢硬接,这和尚……三藏抬起眼,看向黄风怪,那温润的眸子里,
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对方的模样,也映照出对方眼底深处那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大王的风,”三藏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淡漠,
“似乎……吹不动贫僧这身破旧袈裟。”他向前踏出一步。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